宗子珩低下頭,額發在風雪中纏舞,虛掩著他眼中的情緒。
“大哥?”
“大伯是該出關了。”宗子珩發出窒悶地、冰冷的聲音。
“大伯應該比父君更快功成才對,好奇怪。”
“你想大伯了嗎?”
“嗯。”宗子梟想了想,“其實,我想不起大伯長什麽樣子了,他閉關的時候,我才八九歲。”
“我也……我連一副大伯的畫像都沒有。”宗子珩的聲音難掩悲愴。
事到如今,他無法再為宗明赫找更多借口。世人最多只是意外,傳聞中資質平平的人皇竟能有這番成就,大名宗氏沉寂三代,終於要重振雄風了,這件事的意義非同小可。世上恐怕只有他和陸兆風知道那肮髒的、血腥的真相。
為什麽這樣卑鄙殘忍的人,會是自己的父親。
陸兆風手握著這個足以毀掉宗氏的秘密,又會如何利用?
如今坐擁坦蕩仙途,光宗耀祖的宗明赫,做夢也不會想到,為他鞍前馬後、知道他所有不堪的“閆樞”其實另有其人,而那個人恨他入骨,正伺機謀奪他的江山,讓他萬劫不複。
宗子珩不知道該如何背負這些秘密,不知道如何面對自己的父君,他為大伯不平,為枉死的修士不平,可他要保護弟弟和宗氏百年基業,他該如何是好?
“大哥,你看起來心事重重的。”宗子梟攏了攏宗子珩的披風,讓那前襟透不進一絲寒風,“父君得此道行,你不高興嗎?”
“……”宗子珩低聲說,“我跟你一樣,很驚訝。”
“但總歸是好事,大伯也能早點出關就好了。”宗子梟思忖片刻,道,“但是大家都猜錯了,父君沒打算立儲,大哥可以放心了。”
“也許只是不在此刻公布。”宗子珩想,前段時間的謠言,或許就是故意放出來試探各方的反應,包括在壽宴上昭示自己的修為,也像在向全天下示威。
“其實我不想做人皇。”宗子梟站定在大哥面前,盯著那雙溫潤漂亮的眼睛,“我只是不願意看到大哥受委屈。”
“大哥不委屈。”
“騙人。”宗子梟嘟囔道,“大哥總是護著我們,為我們著想,卻沒有人護著大哥、為大哥著想。”
宗子珩摟住弟弟的肩膀:“為人兄長,自然就要多承擔,再說,你不是總為大哥著想嗎。”
“不夠。”宗子梟抿著唇,不甘地說,“你再等等我,我會變得很強,父君能達到八重天,我就能達到九重天。我要這九州之上,再沒有一個人能給你委屈。”
宗子珩笑道:“好,大哥等著你。”
倆人剛步下石階,突然聽到了驚雷般急促的鍾聲。他們雙雙回頭,往遠處的鍾樓看去,臉色都變了。
這鍾聲代表無極宮內發生重大變故,需第一時間展開最強結界,任何人不得進出。
此時身在無極宮內的所有人,都會最先認為是宗天子出事了,倆人也不例外,他們吊著一顆心,往宗明赫的寢宮狂奔。
但跑到一半,就發現許許多多的宮人正在往相反的方向匯集。
“大殿下,九殿下。”一個內侍驚恐萬狀地說,“二殿下出事了!”
這一晚的劇變,仿佛從宗明赫揮出那強橫的一劍開始,就以摧古拉朽之勢奔向失控的深淵。
當宗子珩看到死狀可怖的宗子沫,他的身體也變得冰冷僵硬。
哭嗥聲,怒斥聲,悲鳴聲,如同在耳廓內沸了鍋,咕噥作響下糊作一團,再也分不清字句,一尊尊人影在眼前忙碌交織,逐漸變作難以辨認的殘像。
一切都亂了。
但他不能亂,他接到宗明赫悲痛欲絕下發出的第一個命令——將所有前來祝壽的賓客都抓起來——
那一夜,整座大名城無眠,等不到天亮,宗天子的嫡子被毒殺的消息就會傳遍九州。
這是自蛟龍會以後,大名城解禁的第一天,很可能將是最後一天。
宗子珩和宗子梟帶上一眾修士,連夜將大名城內的兩處客居圍了起來,布下結界,將所有人監禁,嚴格盤問。
無極宮此時更是宛若金城湯池,連隻鳥都飛不出去。無論下毒者是誰,無疑還在大名城內。
事發的第二天,無量派掌門就和李襄桐的兄長一同趕到了大名。
宗子珩和宗子梟盤查外來賓客,足足三天兩夜未眠,但沒有發現賓客之中有任何可疑的人或事。
回宮後,倆人正撞上黃弘、黃武。
“可有進展?”宗子珩急問道。
黃弘道:“二殿下的一個內侍失蹤了,幾個時辰前,剛剛在荷塘裡發現他的屍體。”
“他怎麽死的?”宗子梟瞪大眼睛。
“被滅口。”黃武凝重道,“只是現在,還不清楚他是被收買了,下毒後遭滅口,還是發現了下毒者才被滅口。”
“毒藥呢?”
“那毒藥有些罕見,配方與藥谷的烏毒散相似,但配比有些粗糙,帝君找藥師看了,不像是專精此道之人配出來的,倒像是用民間的方子自己調出來的。”
“這配方藥谷可曾公開過,能查到什麽線索?”
“藥谷從不公布毒藥的配方,但民間確有流傳。這方子裡,有一味藥或許能提供線索。”黃弘道,“方子裡用量最大的赤脂,只能在南海紅土裡找到,由於提煉十分不易,用處又不廣,倒賣赤脂的商戶很少,若去溯源,定會有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