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後他才知道,這些都是欲蓋彌彰,一切只因白鷺是陸家的家徽。
他恨極了陸兆風,因為他娘真心愛的人,只不過在打著愛的幌子利用她。
陸兆風明明有無數次機會帶他們母子離開,但他沒有,他選擇冒著風險將自己的妻兒留在仇人身邊,步步為營地鋪展自己的復仇大計,他不要一家團圓,也不急於救心愛的女子脫離苦海,他更想要宗氏的江山。
如今再看門楣上的“白露”二字,宗子梟隻覺得胸中窒悶,甚至有些惡心。他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
庭院內,有宮人正在掃攏著地上的落葉,竹枝擦刮地面,沙沙作響,一名老嫗坐在樹下,抬手仰頭,借著秋日的燦陽穿針引線,這畫面悠然寧靜,仿佛外界的腥風血雨與這裡秋毫無犯。
看到宗子梟,院中的人都怔住了。
宗子梟也愣住了,目光掃過院落和樓閣,發現這裡一景一物,竟沒有什麽大的變化。他想象中的白露閣是頹垣破壁,蔓草荒煙,是塵封土積,蛛網結節,可這裡分明是常有人打掃的模樣。
那老嫗站起來,揉了揉松垮的眼皮,顫抖著問:“九、九殿下?”
宗子梟認出了她來,她是曾經伺候他們母子的陳嬤嬤。
“天哪,天哪。”陳嬤嬤一拍大腿,臉上露出又是驚喜又是懼怕的矛盾表情,她當年親手接生的宗子梟,半輩子都在白露閣,但眼前這個高大陰鷙的男子太過陌生,再結合宮中的傳言,她不免害怕。
“陳嬤嬤……你還活著?”宗子梟還未從驚訝中回過神來,作為他母親的貼身仆從,宗明赫竟然沒殺她?
陳嬤嬤老淚縱橫:“是帝君救了我們。”
帝君?宗子珩?
宗子梟心底有些慌:“你為何還在這裡?”
“當年伺候娘娘的人,大多被帝君遣散了,我們兩個年紀大了,不想出宮,帝君便讓我們留在這裡,照顧白露閣。”陳嬤嬤抹著眼淚,“這裡裡外外的,我們每日都打掃,還跟殿下您當初走的時候一樣。”
聞言,宗子梟心中震顫不已。是宗子珩要他們保持白露閣的原樣?為什麽?
他抬腿往前走去,輕輕推開了屋門。
一束光自身後照進屋內,為窗明幾淨的白露閣平添一層柔和的色澤,屋內的陳設果真與記憶中相差無幾,他仿佛看到了少時的自己正在與母親笑鬧玩樂。
他扶著門框,眼圈酸澀,心臟傳來一陣悶痛。
娘,我回來了,可哪裡都不會再有你了。
他跨過門檻,走了進去,高大的身形有一絲踉蹌,他從乾坤袋中拿出一副畫軸,小心翼翼地鋪開。
十年來,他害怕自己忘記母親的模樣,憑著記憶畫過一幅又一幅畫像。
陳嬤嬤站在一旁,抹著淚說:“真像,世上再也沒有比娘娘更美的女人了。”
宗子梟用目光細細描摹畫中的母親,直至眼前一片模糊,他別過臉,將畫交給陳嬤嬤,聲線冰冷,全然沒有暴露心中的起伏:“掛起來。”
“是。”
宗子梟將白露閣走了一遍,確定這裡確實是有人長期維護,若是為了做樣子,短短幾天是不可能修葺得如此完好,且沒有痕跡的。
他問向陳嬤嬤:“是帝君讓你們將這裡保持原樣的?”
“是。”
“……他說過什麽嗎?”
“帝君說,九殿下有一天一定會回來的。”
宗子梟猛地握緊了拳頭。
宗子珩為何要這麽做?心中有愧?
“帝君時不時也會過來。”陳嬤嬤歎道,“大約……”她說到這裡,自覺失言,偷偷看了看宗子梟,不敢繼續往下說了。
“大約什麽?!”宗子梟口吻凌厲。
陳嬤嬤更害怕了,哆嗦著不敢說話。
宗子梟突然也不想問了,若是得來一句“睹物思人”,豈不是笑話?宗子珩害得他家破人亡,轉頭又做這些表面功夫以示情深義重,真是虛偽至極——
宗子梟返回皇寢清寧殿時,聽到裡面傳來一陣孩童的笑聲。
只見宗子珩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腿上抱著宗仲名,正用黃符畫出的小人逗孩子。
當他出現時,宗子珩臉上那一點淺淡的笑意瞬間消失了,甚至來不及讓他在眼底多存留片刻。
他有多久沒有見過大哥笑了?
當年的宗子珩年少有為,待人接物風度翩翩,溫潤親和,世人都說大皇子“立如芝蘭玉樹,笑如朗月入懷”,真乃一代佳公子。他最喜歡大哥的笑,又溫柔又優雅,好看得不得了。可他已經太久沒有見過,久到他幾乎忘記了這個人笑起來的模樣。
宗仲名緊緊揪著父君的衣襟,抿著嘴,戒備地瞪著宗子梟。
宗子珩將孩子放到地上:“蔡公公,帶他回去。”
宗子梟卻走了過來,擋在倆人面前。
孩子努力仰起脖子看著他,像在看一棵蒼松。
“尊、尊上。”蔡成毅賠著笑。
“你要幹什麽。”宗子珩站起身。
宗仲名皺了皺小鼻子,做出一臉凶相。
宗子梟居高臨下地看著孩子,他回想方才看到的畫面,他小時候,是否也這樣坐在大哥的腿上,大哥是否也會用各種小玩意兒逗自己開心?思及此,他更嫉妒這個小崽子,他五指按住宗仲名的腦袋,左右晃動,像在挑揀一顆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