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子珩伏著棺木,肩膀劇烈顫抖著,眼淚悄然滑落。
十年過去了,母親做下的孽、犯下的錯,已經足足地報應在了她和自己身上,有多少怨恨都已經煙消雲散,留在記憶中的,全是母親的好。
當他將母親下葬的那一天,當他決定一個人背負所有的那一天,他惟願母親可以贖清罪孽,乾乾淨淨地去投胎,來世這個快樂的好人。
可是,如果母親沒有弑君,如果母親不是自縊而是遭人所害,他也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宗子珩忍著悲傷,跳進了棺中,小心翼翼地除掉華服,檢查起這具白骨。
自縊之人通常頸椎骨會斷裂,但沈詩瑤的頸骨完好,很可能是因為沒有掙扎過,除此之外,就看不出什麽異樣了。這些還不足夠斷定她是被殺害的。
如果當時就驗屍,一定能發現不對勁,可他當時處於分崩離析的邊緣,又對李不語絲毫沒有懷疑,錯過了最好的時機。
宗子珩失望地將母親的衣服收攏好,卻不小心碰掉了她的頭冠。
顱骨之上還有稀疏的頭髮,失去頭冠的束縛後四散開來,宗子珩眼尖地發現了什麽。他撥開發絲,發現她的百會穴上有一個蛛網狀的裂紋。
宗子珩心裡一緊。他細細撫摸、觀察,發現這裂紋十分奇怪,因為它纖細而舒展,最詭異的是,這塊顱骨是完好無缺的。
骨頭上有裂紋,不是磕碰就是利器所致,無一例外會對骨頭造成破壞,並且永遠留下痕跡,但這裂紋如此輕淺,表面上只有輕微的凹凸,如果不用手摸,看來幾乎就是光滑的,簡直像是……像是繡上去的。
這樣一個看來就很邪性的標記,出現在致命的百會穴上,極有可能就是母親的死因。
毒?巫蠱?惡咒?到底是什麽東西!
許之南比他見多識廣,也許會知道。
宗子珩快速將沈詩瑤的骸骨和衣物恢復成原狀,跳出棺木,整理好情緒後,召回了李不語等人。
棺槨被重新釘上七根鎮釘,李不語以一件飛行的法寶載上棺槨,連夜飛往漳陽。
漳陽距蜀山不遠,他們當夜將沈詩瑤葬在事先選好的地點,宗子珩在墳前跪到了天明——
回到雲嵿後,宗子珩將自己的發現告訴了許之南。
許之南沉默地聽完,慢慢地扶住了額頭。
宗子珩見狀,也不催促,他知道許之南已經有答案了,而他反而畏懼聽到答案。
良久,許之南才低聲道:“帝君,您看到的裂紋,是被雷祖寶誥劈出來的閃電紋。”
宗子珩木然地看著前方,眼眸像兩潭死水。
“尋常的閃電劈到人,只會在皮膚表面留下蛛網狀的紅色紋路,但雷祖寶誥引的是天雷,能穿透皮肉劈中三魂七魄,自然也能在骨頭上留下痕跡。”
宗子珩喃喃道:“所以,要麽是李不語,要麽是無量派的老掌門。”
許之南沉重地點點頭:“我想應該是李不語。李不語要製造沈妃娘娘自縊的假象,表面上就不能留有任何痕跡,老掌門不用雷祖寶誥也做得到,但當年的李不語,可沒有一擊就能打敗沈妃娘娘的修為。”
“那麽,那麽我娘……”宗子珩緩緩轉過臉來看著許之南,眼中是海一般深的絕望,“已經魂飛魄散了,是嗎。”
雷祖寶誥最可怕之處,就是能將人打得魂飛魄散,連輪回轉世的機會都沒有,徹徹底底的從三界中抹去。
許之南不忍地低下了頭去。
“我娘做了許多惡,但她也……也很可憐。”宗子珩顫抖著、哽噎著,“她很苦,到死都沒有真正的幸福快樂過,我想……我想她贖清罪孽,來世投生一個普通人家,不用大富大貴,只要有人真心待她,讓她,不用變成……壞人。”他捂住了眼睛,淚水從指縫間洶湧滾落。
“……”許之南心中煎熬,卻不知該如何安慰宗子珩。此間沒有任何語言可以撫平這樣的傷痛。
“可是,李不語殺了她。”宗子珩緩緩抬起頭,面容猙獰而淒厲,“他殺了她,打散了她的魂魄,讓她連來生都不再有,還將弑君弑夫之罪嫁禍於她,最後,由我承擔這千古罵名!”
“李不語該死。”許之南握緊了拳頭。
宗子珩騰地站了起來,抓著劍柄疾奔向門口,但還沒等許之南阻止他,他自己先刹住了腳步,他瞪著緊閉的門扉,目眥欲裂,恨意洶湧。但這一刻他反而冷靜了下來。
“帝君。”許之南走到他身邊,輕輕地按住他的肩膀,“李不語該死,但此時萬不可衝動,我們要尋到機會,生擒了他,才能從他嘴裡問出真相。”
宗子珩的臉上淚痕未乾,一雙眼眸卻出奇地清明:“對,生擒他。”他要報仇,要查明真相,他要看著李不語的眼睛,剝掉那張虛偽的臉皮!
“我們把李不語單獨叫到一個遠離雲嵿的地方,我與帝君合力,趁其不備,應該可以製住他。”
“你帶了金鏤玉衣嗎?”金鏤玉衣是純陽教鎮派之第一法寶,如果許之南有此物,可以對抗雷祖寶誥。
“身為掌門,金鏤玉衣我一直帶在身上,但若拚法寶,動靜太大,一定會把無量派的人召來。”
“那怎麽辦?”
許之南欲言又止。
“此時還有什麽可以猶豫,快說!”宗子珩粗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