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姥姥在外頭燒水,謝璟搬了木盆過來,打了一桶涼水兌好,祖孫倆一起洗腳。
寇姥姥還在歎氣。
謝璟安撫她道:“姥姥,他能跑出來,就已經是好的了。”亂世還未到,等到十幾年後,那才是真的要亂了,別說小李子這樣的,一夜之間家破人亡的不在少數,北地全境被佔,有的村子一夜被屠盡數千人。
謝璟微微擰眉,沉默下去。
寇姥姥在腳盆裡踩了他的腳一下,“姥姥是瞧見他,想起你。”
“我?”
“嗯,我瞧著他剛才喝面湯的時候又急又快,我家璟兒是貓兒舌頭一般,最怕燙了,我就想啊,要是姥姥不在了,我璟兒可怎麽辦哪,誰給他一口熱湯熱飯?要是我璟兒也和他今天這般吃得急,燙壞了可怎麽辦。”老太太說著又難過起來,自己拿衣角抹了眼淚,眼睛紅紅的。
謝璟輕輕把腳挪上去,把姥姥的腳虛踩在下面熱水裡,輕笑道:“姥姥,我本事著呢,不會挨餓的。”
謝璟沒過得太慘過。
最慘的不過是剛開始入戲班的時候,但那會兒也沒有如此艱難。
程班主拿他當搖錢樹,生怕燙壞他的喉嚨,吃食上分外小心。
但吃得也不怎麽好就是了,勉強填飽肚子,他年紀小,剛進戲班不合群,被搶過無數次饅頭,後來學會速戰速決,吃飯跟打仗一樣,三口就能吃掉一個饅頭。這樣對胃不好,後來跟九爺時間久了,才慢慢改過來。
戲班那些人很聰明,都是從小在泥裡掙扎求生的孩子,有眼色的很,知道程班主寶貝他,那些人從不打他的臉,只打他身上被戲服遮蓋看不見的地方。
分科的時候,謝璟分去了武生,他身條順,動作又利落,長得模樣還好,常常被程班主借出去給別的戲班子跑戲,有時候一天最多七場,從早到晚,謝璟骨頭硬,硬是撐下來。
也是因為借給外頭的戲班子,他才能在省府遇到九爺。
這都是後話了。
謝璟模糊記得最開始小李子也在戲班,他唱戲不行,去做了打雜,起初謝璟還能照應他一兩回,後來就自顧不暇了。再後來謝璟成了角兒,倆人見面的時候更少,基本就沒再有過交集。
寇姥姥今日瞧見小李子觸景生情,想起自己年初的時候那場大病,她不覺得自己多苦,卻為她的璟兒哭了一場。
謝璟陪著寇姥姥小聲說了一會話,哄老人道:“姥姥,您別擔心,咱們現在不是挺好的嗎,您看,我在白府之前陪著少爺的時候,不但能賺錢,還能順便一起讀書。”
寇姥姥道:“那能一樣嗎……”
“確實不一樣,學校不能賺錢。”
“你這小財迷。”
“姥姥,二少爺的錢賺得挺容易的。”謝璟認真道,“之前在二少爺院子裡的時候沒少拿賞錢,上回少爺一高興,不是還給了我十塊銀元嗎。我之前沒跟您說,那些都是我替他寫功課,他給我的。”
“啊?”
“姥姥,你不知道,府裡的二少爺不寫功課,先生給他布置的作業都是我替他寫的,抄書什麽的也簡單,跟我以前學的那些差不多。”
寇姥姥問了他在白府裡的生活,信了大半。
別的不說,功課這些話她信,她家璟兒從小就聰明懂事,學什麽都快,以前學堂裡的先生還誇過他過目不忘。
謝璟撇去黑河發生的那些事兒,挑揀著近日來有趣的跟她講了兩件,把老人逗得笑起來。
寇姥姥給他順順頭髮,緩聲道:“璟兒,你記得啊,是非隻為多開口,煩惱總因強出頭。這做人哪,和做事兒一樣,千萬要記得這兩點,別陷在裡頭,這樣一輩子才能活得高興,活得敞亮。
謝璟點點頭,應聲說好。
寇姥姥手放在他臉頰那,瞧著他的小臉一陣心疼:“要是小姐知道你受這麽多苦,一定難過極了,都怪姥姥,沒照顧好我們璟兒。”
謝璟跟她湊在一處,額頭抵著她的輕輕蹭了兩下,小聲笑道:“姥姥,我娘要是知道,一準兒給您當面行個大禮,她肯定沒想到您能把我養得這麽好,比誰都好。”
寇姥姥笑了,捏他臉一下,滿眼都是寵溺。
小李子身上有傷,姥姥住在這裡離著戲班近,謝璟也不放心她們,乾脆又跟九爺去請了一天的假,打算先搬家。
九爺一早瞧見他回來,聽他說完了點頭道:“東郊那邊確實亂了些,住著不安全,等一會我讓張虎威陪你一起過去,他對這一帶熟,讓他陪你去挑房子。”
張虎威出去晨練跑了一圈,被人喊了回九爺這邊的時候,頭上都冒著白氣,身上穿著薄棉袍就過來了,他聽到是給謝璟和寇姥姥找房子,咧嘴笑道:“爺,這可不是趕巧了,我前兩日給黃先生尋了房子,他那邊院子極大,東邊小廂房都空著,那邊還有一個廚房和水井,給小謝他們住正合適。”
九爺點點頭:“也成,是個好地方。”
謝璟遲疑:“黃先生喜靜,我們這樣搬過去不好吧,總歸要跟先生說一聲……”
九爺笑道:“其實爺心裡也有私心。”他招招手讓謝璟靠近了,跟他低聲咬耳朵,“黃先生這幾日一直來跟我下棋,爺頭疼得很,可不讓他來,他那院子冷冷清清也沒人做飯,總要讓他來吃飯的,這回你和姥姥住過去,平日裡一日三餐給黃先生送去些,爺從私庫裡給你貼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