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先生幾乎打點好了一切,那錦囊內的字條,細心至極地寫了當他走後要如何安慰九哥,可見他是將皇兄放在心上的。蕭天湄當日接過那份禮物,登時便明白了許多——提前請別人轉送,說明先生對那天的情況早有預料……如此想來,蕭天湄的擔憂之心立解,消停了數日,等到確認帝師離京後,才揣著謝先生的交代進了宮。
近侍內官就在裡面,蕭天湄抬手讓門口小太監不必通報,仗著最受寵的公主身份,輕輕地叩了叩房門。
過了片刻,裡面並無聲息,湄兒輕輕推開門,望見她的皇兄坐在案前,似乎看起來還好,但她仔細嗅聞,忽地發覺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兒。
蕭天湄當即上前去,看到平日侍奉筆墨的崔盛跪在地上滿臉焦慮,他哆哆嗦嗦地給皇兄包扎著手心,低聲道:“陛下,張太醫還未返程,其余的……”
“不用。”蕭玄謙道。“朕不過是走神而已。”
崔盛便不敢再說話,抬頭時看見蕭天湄,臉上不知道是喜是悲,只是輕喚了聲公主殿下。蕭天湄抬手讓他不必起身行禮,上前幾步,見到她皇兄案前的朱砂跟血跡交融到一起,汙了案卷。
蕭玄謙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看起來還很正常——如果忽略他剛剛做的事,那表面確實是正常的。
“發生什麽了?”蕭天湄向崔盛問道,崔大監還未回答,九哥的聲音便低沉緩慢地響起,語氣很不在意。
“飛進來一隻蛾子。”蕭玄謙道,“我替它找個歸宿,不小心燒到手了。”
湄兒愣了一下,下意識向案前的燭台看去,果然在燭火之上見到劈啪脆響的、飛蛾的殘軀。她突然遍體生寒,一句話堵在喉嚨裡,忍不住想問:
你到底是要燒死這隻飛蛾,還是想燒死你自己?
她深深的吸氣,在不涉及謝玟的情況下,她跟蕭玄謙仍是世上最親近的兄妹。湄兒抬步登上玉階,從旁抬手磨了磨硯台上的墨,低聲道:“先生何時走的?”
“……不知道。”
“一時分離是好事。”湄兒按照謝玟字條上的提示,開口勸慰道,“皇兄的心我知道,但先生受不了你這樣,你若是真的敬他愛他,不該用這麽粗暴、極端的方式。”
作者有話要說: 存稿箱:今天也是我,想不到吧!
第31章 紈絝
謝玟之事就是他們兄妹之間最大的矛盾,如今這個矛盾得到一個雖然痛苦、但暫時能令人滿意的解決方法,蕭天湄又得到了謝先生的囑托,態度自然緩和了很多。
她不拘小節地坐在玉階上,背對著上方的皇兄,單手扯弄著軟鞭的尾巴,道:“如果先生仍在,九哥一定聽不進去……但都到了這個時候,人是應該聽勸的。我們生在天家,無數人羨慕妒忌、以為萬人之上、至尊至貴,就能活得好、活得開心……實則並不這樣,正是我們的身份,看待許多事都盲目、冷酷、自以為是。”
她聽到身後沙沙的紙頁翻動聲。
“我雖沒有經歷過奪嫡之爭,但也算是最近的旁觀者。越是登臨高處、站在舉目無人的寒冷之地,就越會忘記怎麽樣表達自己的真實情緒,九哥,你的敬與愛放得很高,就像是沉重的枷鎖一樣,先生根本感受不到,他只能感受到皇權的霸凌、弟子的背叛,對你的用情……都像是錯了一樣。”
“對我的……”蕭玄謙低聲重複了一遍這三個字。
“對。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所有人都知道他對你那麽好,你卻還患得患失、拿來作踐,皇兄真是太偏執了,你一心追逐的時候,怎麽就不停下來想一想,這方向究竟對不對呢?”蕭天湄站起身,她走上玉階,看到朱砂滴落時洇開一團紅痕,她回憶著腦海中的字條內容,撐著禦案上,看著他道,“我不勸九哥放下,隻勸你好好想一想。如果你不是皇帝、他不是帝師,你們是天地間最平凡之人,究竟要怎麽好好相處。”
蕭玄謙將禦筆擱在筆托上,抬眸跟她對視:“這些話是誰教你的?”
蕭天湄心裡咯噔一聲,糟了,說得有點超出她的范疇了……這話的風格怎麽聽都不是她能想出來的。解憂公主後退一步,尷尬道:“還能是……是誰……”
“老師?”
“呃……怎麽可能呢,先生都病成那個樣子了……”她一時情急,想起長姐近日來好了許多,便記起這位本朝首屈一指的女棋手,“是昨日我去榮園聽了長姐一番話,頗受感悟。”
她昨日也的確去了榮園。
蕭玄謙看了她一眼,沒有逼問,而是道:“張則的父親曾為父皇效力,啟明元年乞骸骨,住在京郊,有一座四進的宅院。老太醫如今還問診麽?”
湄兒道:“他老人家的年紀不便進宮,如今兒孫繞膝、安享天倫之樂。……皇兄問這個做什麽?先生此刻可是遠在洛都,我看只要你倆不碰面,他是不會有事的。”
“沒什麽。”蕭玄謙無甚表情地回復一句,隨後收回了包扎後的那隻手,燒灼的疼痛仍舊殘留在掌心,但上過藥後已經止住了流血。
他抬起眼,見到燈台前的飛蛾已經盡數被燒盡,嗶剝的響動停歇下來,火焰仍舊如故。焰光之下,蕭玄謙幻覺般地想起登基的那一日,他穿著帝服冕旒、走過那段冰冷而漫長的道路,百官山呼——那些震耳欲聾的朝拜,如同長盛不衰的天穹雷音,不斷地告訴他:在未來的每一個晝夜裡,這片山河都會匍匐在他的腳下,俯首稱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