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聽這個孩子怯懦的說:“哥哥,你要走了嗎?”
“嗯。”
“那你還有吃的嗎?我媽媽快餓死了,她餓死的話,我的弟弟也會餓死的,你救救我們……”
但白岐玉的面前已經沒有食物了。
他似乎很是動容,為難的看了一眼小孩,又看了一眼祂。
男人便起身離開了。盡管沒有交流,但白岐玉知道,他是幫忙弄食物去了。
果然,男人很快拎著兩麻袋的海鮮回來了。袋子裡的東西還在動。然後態度很惡劣的扔給孩子:“拿走,不要再來了。”
小孩又驚又喜,感激到幾乎五體投地,邊回頭,邊吃力的扛著海鮮袋子跑了。
白岐玉感慨的說:“沒想到這個鎮子的饑荒這麽嚴重。上次來還不是這樣的。我分明看到剛才駛去的船都滿載。”
“宮廷小醜芬尼·德魯引導了吃生海鮮的潮流,Lutetia——不,現在叫巴黎了——的貴族現在爭相高價購買鮮貨,比東方的瓷器都熱。”祂冷淡地說,“現在還在當地賣,就是扔錢。”
白岐玉揉了揉眉心:“偏偏還不以種植業為主,飛來橫禍。”
祂看出了白岐玉的憂慮:“你想幫他們。”
“嗯。”
“這個小鎮的產業結構就是有缺陷。鎮南邊的山隨時要滑坡,而下周進入雨季。馬上要開戰,這裡是征兵第一線。瘟疫也將從國界線來——你幫不了所有人,幫不了他們一世。”
“……嗯。”
二人走了。
路過巷子時,聽到了撕心裂肺的婦女的哭聲。
原來,小孩扛著兩袋海鮮回來時,被餓的發瘋的鎮民截住,殺了。
食物也沒保住。
婦女在哭孩子,在哭自己,也在哭另一個即將死去的孩子。
白岐玉猛地意識到,祂是故意的。
但他無法爭論,因為他知道,這是給他上的一課。
即使不幫小孩,或許,他明日也會餓死。
他忍不住駐足在屋後,聽婦女為最小的孩子交代後事:“巴摩喇……我買通了漢科,你晚上偷偷藏到進城的馬車裡,躲到魚箱裡。進了城,你去找外公,他是一名祭司,說不定能養得起你……”
“媽媽呢?”
“我要死了。和你的爸爸、哥哥一樣,回歸大地的懷抱了。”
“死?外公不是祭司嗎?他不是神的仆人嗎?他救不了你嗎?”
“神不會永遠傾聽所有人。”
“神為什麽不能傾聽所有人?他不是萬能的嗎?我們可以多給他一些代價,多供些供品。媽媽,我願意把我的壽命貢獻出來,換你活著。我不怕死。你不要死。”
……
原來,這小孩就是巴摩喇·孔度啊。
夢中的白岐玉在牆角聽了一會兒,不知道在想什麽,就離去了。
……
白岐玉在睡夢中驚醒。
夢中的信息還未完全消化,可眼前的景象,容不得他分更多精力出去了。
“這裡是……”
他沉入了海水之中。
螺旋向上盤旋的數以萬計的高柱,高聳而華美,似乎要直直刺破海面。
那些柱子間,是無數個高低參差又富麗堂皇的宮殿。還有更多的,是看不出用途、也看不懂意義的建築。
它們不約而同的擁有不屬於歐式幾何的截面,不屬於一貫使用的紋路,無法以常理來形容的震撼又詭魅的結構。
那些古樸而神秘的墨綠色建築擁有著超脫人類技術與審美的裝潢,與深海漆黑而幽靜的海水交融,好似從遠古時期,甚至人類文明尚未萌芽時期就存在於此。
穿梭其中的,是一眾擁有人類形態,又絕非人類的詭異生物群。
體型大的,估摸頭尾超過數十米;體型小的,像一片成群結隊的魚群,或許只有胳膊長。
但無一例外的,都是蛙類或者魚類那種極其誇張的,被放大、拉寬過的五官。
無論是凹凸不平的腫眼泡,還是過大或過小的嘴,都努力的彰顯著存在感,告訴世界:它們是海洋的族群。
而現在,白岐玉正從柔軟的巨型蚌母上蘇醒,在華美而夢幻的、疑似為水晶或玻璃的透明宮殿中,像一隻魚缸裡的井底之蛙,正朝世界另一個極點的真面目,投去一瞥。
這裡是祂的領土,祂的城堡,以及祂的子民們。
“霍傳山……霍傳山?”
無人回答。
“霍傳山!”
聲音通過液體傳導,音量確實要比氣體傳導的大一些。
一陣呼喚後,白岐玉意識到,或許,祂不會來了。
在他面前湮滅的屬於霍傳山的“殼”,已經被丟棄了。
而白岐玉,甚至並不知道,脫下這層殼的祂,朝夕相處千萬年的祂,叫什麽名字。
“你真是……”白岐玉鼻子又開始發酸,想罵人,罵自己,罵這該死的一切。
他想為自己的情緒化、推卸責任道歉。
所有人都有錯,所有人。這一切從最開始就錯得離譜,可沒有人、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止崩壞的開端。
可該接受道歉的家夥把自己藏起來了。
許久,白岐玉跳下貝殼床,朝門外走去。
門外有兩個高大的,很符合克蘇魯體系中深潛者形象的“魚人”正在竊竊私語,注意到白岐玉靠近,很快挺直了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