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著淅淅瀝瀝的雨,昏暗客廳裡滴答的漏水聲,輕輕開口:
“蜂蜜柚子茶?”
“嗯。”
“為什麽是這個?”
“……我聽謝聞道說,你喜歡這個。”
白岐玉嘲弄的笑了:“我早就不喜歡了。喝膩了。”
“啊……”
於是,蜂蜜柚子茶變成了蜂蜜檸檬水。
白岐玉看著張一賀那張俊美的死人臉,攔住了他倒茶的動作。
漂亮的眼睛緊緊盯著那雙略微瑟縮的眼:“你不是不想見我嗎?”
“……”
“你不是睡過去了,喊你都不理我嗎?”
“……”
“你不是縮到什麽海洋與深淵的主人,真實與理性的創造者的臥室裡不出來了嗎?”
被提及如此羞恥的稱號,張一賀面露生無可戀,卻仍不出聲。
見他這副自暴自棄的模樣,白岐玉失笑:“我平時鬧脾氣的時候,你就沒多學幾招?這就妥協了?睡了幾個小時就來找我了?不是很生氣麽,不是氣的都跑了嗎,這還沒過24小時吧,就憋不住了?”
白岐玉這樣,張一賀有點不知道該怎麽應對。
生氣?還是單純的罵他?還是……
他不知道,這裡可以使用一個人類的成語,叫陰陽怪氣。
對上張一賀小心翼翼的打量,白岐玉又氣笑了:“你真是……算了。你找我做什麽?”
“給你道歉。”張一賀終於開口了,“對不起。”
“哈?你又對不起我什麽了?”
“……很多。”
“說具體的。”
“就是很多……”
這是編不出來了。
白岐玉覺得很累。
他端起蜂蜜檸檬水,掩飾的喝了一大口。
杯子和茶壺都是商場滿贈品,很小一個,一口就見底了,壓根不解渴。
他又抓起張一賀的杯子喝了,然後拿壺滿上。
期間,張一賀還是小心翼翼的看著他,就像每一次白岐玉無理取鬧,每一次他露出“不悅”感時的表現。
那種患得患失的,滿是討好與謹慎的神情。
分明是高大的身子,卻有種被遺棄的可憐感,像隻剛找到家的狗。
裝的一副呲牙咧嘴,要和你決鬥、鬧決裂的模樣,實際上濕漉漉的眼神和發抖的身軀已經出賣了它。
白岐玉漫無目的的想,如果這家夥現在是本體模樣的話,估計千萬肢肢觸都老老實實的擠在一起,動都不敢動呢。
“你也算來的正好。我其實也有很多話要對你說,”白岐玉放下玻璃杯,“既然你來找我,我就一次性的和你說完吧。”
他的語氣很嚴肅,張一賀僵硬的坐直了身子,緊緊盯著他的眼,似乎很怕他說一些“分手”之類的話。
“從小時候開始,我就意識到,我是一個很怪的性格。與其說怪,倒不如說,是一個空白的、透明的殼,會變成任何形狀,看上去存在,但其實裡面什麽都沒有。”
“長輩誇我隨和,同學說我孤僻,我也不懂我到底是什麽。我只是一視同仁的,對他人以相同的態度。對我好的,對我壞的,我都會還回去。還回去80%到120%,看心情。”
“如果不還回去,我就特別難受。像是搶了別人東西,欠了錢,難受。”
“我一直以為全天下的人都是這樣的。後來發現不是,只有我這麽怪胎。我思來想去了很久,將之理解為,沒有安全感。”
“無法坦然的接受他人的關愛,無法自信的接受稱讚,只因為潛意識覺得,我不配。”
“進了社會以後,步入大家都覺得不錯的人生以後,我並沒有好轉。我讓自己看上去很完美、很不錯,讓自己表現的很友好、很自信,是害怕不這樣做就沒人喜歡我,不這樣做,會被看不起、被排擠。”
“你不怪,”張一賀忍不住打斷他,“你很好。”
白岐玉瞪他一眼,後者熄聲了。
“你當然覺得我好。因為我剛才說的那些……隻對你不適用。”
“我……”白岐玉深吸一口氣,“只有你,我是可以放心索取的。只有你的付出,我不會想著什麽時候回報。在你面前,我也從來沒注意過形象、沒收斂過脾氣……只有在你面前,我不是一個空白的、沒有形狀的殼,擁有了真正的‘白岐玉’的自我。”
“其實這一點,在靖德市就有征兆了。”
“你恭維我面相好,如果……如果我沒有潛意識的對你有好感的話,或許,我不會對你那麽不禮貌。我會同樣的誇回去。”
這句話似乎觸動了張一賀,男人猛地抬起頭,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著白岐玉的眼睛:“真的?”
“嗯,”白岐玉勉強笑了笑,“你什麽時候見我對陌生人那麽不禮貌過?只有你。”
“我思來想去了很久,得出了唯一的,也只能得出的一個結論。”
“因為我愛你。至於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我也說不上來。可能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
張一賀露出了十分可愛的表情。
像是親眼目睹了隕石降落,極其稀有而概率極低的事件,那種不可思議、驚訝到死人臉的肌肉失調的神情,很詭異,很嚇人,可白岐玉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竟然覺得很可愛。
他忍不住幻想,如果這家夥是本體,是不是所有“小”爪爪都在炸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