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的餐來了,三層炙烤牛排堡,肉醬意面,還有金槍魚沙拉。
送餐的服務生是個高高瘦瘦的男生,像寒假打工的大學生,看到白岐玉哭成這樣,一時不知所措。
他慌亂的從餐車中掏出手帕和餐巾紙:“給您……”
白岐玉痛苦的搖頭:“你放下就行了。”
“啊,好的……”
過了一會兒,服務生又回來了,端著白岐玉點的焦糖拿鐵和一個小巧的黑森林蛋糕。
“這是送您的,”服務生慌張的解釋道,“那個,雖然不知道您經歷了什麽……但是,攝入糖分會讓人心情愉悅……”
白岐玉很艱難的擠出聲音:“謝謝。我沒事。”
“好的,祝您用餐愉快。”
看著豐盛的一桌子,白岐玉一點胃口都沒有。
他拿著叉子,撥弄了一下精致可愛的小黑森林蛋糕,不免想起他和霍傳山提著蛋糕盒,一家一家敲門時的景象。
那時候雖然恐懼,可因為霍傳山陪在身邊,那些恐懼也成了糕點上的巧克力層,是脆弱的、一碰就破的。
叉子在骨碟上劃出不和諧的雜音,黑森林蛋糕倒在桌子上,巧克力碎像肮髒的泥土,看了就讓人厭惡。
白岐玉放下叉子,緊緊閉上眼,淚水又下來了。
那個服務員又擔憂的投來視線,似乎很在意他,白岐玉抓起一張紙巾捂著臉,失態的衝向了廁所。
關上隔間門,他撕心裂肺的哭起來。
他到底做錯了什麽,非要是他?
想不明白,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
就因為他住進了老國土局宿舍?就因為他們去青島地下水道探險?這又怎麽了!
哭久了,眼疼,眼眶也疼,鼻子像被火烤過,乾燥又堵塞,大腦也一團漿糊似的,混混漲漲的無法思索。
楊嶼森、威哥、陳樹、秦小酒都死了。老馬瘋了、白梅失聯,那些一直不冒泡的隊友估計也都死了。
被掩蓋的記憶回籠,白岐玉怎麽想不起來,裴芝琪就是芝芝,劉玉良就是老劉,奧爾波特神父就是文森特呢。林明晚,白岐玉不記得她在隊裡,但隊裡有個林天羽,楊嶼森的遠房親戚,保不齊就是家裡的“哥哥”。
那條狗。
失去了人類形態,屈辱的苟且偷生的“狗”。比老馬還沒有尊嚴。
這樣活著也能算活著嗎?
連“剛進去就折返”的老劉也死了。
白岐玉認識的,還活著的隊員,就剩文森特,裴芝琪,韓江雪和他了。
而這些人,不知為何,都住在一起。
“方便折磨我們?”白岐玉笑了,“方便一起殺掉?”
有那麽一瞬間,白岐玉想到了死。
……死。
隔間門突然被敲響了,一個擔憂的聲音響起:“先生,您沒事吧?”
是那個服務生……
白岐玉緊緊閉了閉眼:“沒事。”
“您確定麽?”
“……你不再問,就沒事了。”
“啊,抱歉,”服務生似乎意識到自己太多管閑事了,急促的說,“您可能不太想聽我說,但是,但是……您就當我在胡說吧!我的親姐姐前年因為渣男出軌自殺了,她……她自殺前,也像您一樣,一直在哭……”
服務生的聲音,也帶了哽咽。
白岐玉怔怔地說:“你……”
“那天,我嫌她煩,覺得她不過是傻,想靠哭博得同情罷了。我以為,等她想開了,走出去了,就沒事了。結果……”
“現在想來,人的哭聲是什麽呢,從來都不是為了博得同情才發出的。是真的太痛苦了,太難受了,無法忍耐,想不出來該怎麽辦了,才會哭的……”
白岐玉的淚水又留下來了,他的嗓音沙啞無比:“你放心,我不會自殺的。”
“抱歉,我,我不是針對您,我現在看到誰哭,都會忍不住去勸。我真的很害怕,會讓下一個無法忍耐痛苦的人,因為無人關心而自殺……”
“我明白你的意思。”
“先生,或許我什麽都不懂就這麽說,有些高高在上的意思。但我想告訴您,很多痛苦,在當時看來是無法忍受的,但總覽整個人生,這一段痛苦隻佔據了一小片的時間。也或許現在無法跨越,但時間會治愈一切,半年後、一年後再看看呢?”
白岐玉怔愣著,覺得,他說的好像很對。
……不就是因為不想死,才四處逃竄的嗎?如果就這麽死了,所有的努力算什麽呢?
如果就這麽死了,他對不起的不只有他自己,還有拚盡全力協助他的羅太奶們。
想到這,他緩緩站起來,擰開隔間的門,對上服務生同樣泛紅的眼:“謝謝你。”
“啊,”服務生手足無措起來,“對不起,我是不是很討人厭……”
白岐玉搖頭,送給他一個笑容。
服務生愣住了。
白岐玉哭的實在是太可憐了,泛紅的眼角,給本就白皙昳麗的臉添了一股生氣,他笑起來,又是另一種美,給人以極大的視覺衝擊力。
在他愣神的一會兒,白岐玉已經離開了。
他坐在涼掉的食物前,大口吞咽了起來。
他現在仍然無法脫離痛苦,甚至稍一分神,就會重新陷入那片泥沼。
但服務員說的不錯,半年後,一年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