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傳山的目光淡淡的,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竟然有一些哀切。
但很快,白岐玉就打消了這個觀點:這種非人的家夥,這種為了原始欲/望能作出一切的家夥,怎麽會有真正的負面情緒?都他媽的是演的。
他嗤笑一聲,笑自己傻逼,四處環顧了一圈。
兩人已經不在高鐵站附近,到了城北區另一個地標,國貿大廈周圍。
他的視線停留在一個街區外的施工工地上,天色晚了,防護網內,只有幾個夜燈還亮著,吊車都停了,沒什麽人。
白岐玉抬腳朝那裡走去。
霍傳山乖乖跟了過來。
繞過圍欄,深一步前一步的走到一堆建材旁,白岐玉環視一圈,抄起一截鋼管。
霍傳山一瞬就明白了他想幹什麽,但他紋絲不動。
“你會死嗎?”
“會。”
“那我能殺死你嗎?”
霍傳山還真的認真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現在的你還不能。”
“真的?”
霍傳山點頭:“嗯。”
“殺不死就行,”白岐玉笑了,“我才不想為了你這種人,擔上案底呢。”
下一刻,鋼管混雜著風聲,呼嘯而來,結結實實的砸在了霍傳山的頭上。
男人的雙眼一瞬睜大,癱倒在地。
這還不解氣,白岐玉抄起鋼管狠狠地又砸了下去。
一下、兩下……
直到地上的人渾身抽搐著,不能動了,白岐玉才喘著粗氣,緩緩停下。
他後退一步,靠在鋼筋小山上,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去看地上的人。
頭顱嚴重變形,眼球碎裂,脖頸與手腳呈現嚴重的折斷。
按理來說,傷成這種程度的人,絕對不可能還活著了。
但這家夥不會死。
白岐玉冷笑一聲,不解氣的又踢了一腳地上的一灘肉,才朝外走去。
地上的霍傳山抽搐了一下指頭,天知道斷了的脖子是怎麽發聲的:“……你去哪兒?”
白岐玉懶洋洋的聲音傳來:“別怕,我不走。起碼在把你殺了之前。”
“……”
十分鍾後,白岐玉提了一桶食用油,一盒煙,和一個打火機,回來了
他撕開油桶的封,擰開蓋子,嘩啦啦的把油淋在霍傳山身上。
然後不甚熟練的擦開打火機,點燃一支煙。
做這一切的時候,白岐玉是笑著的。
笑自己過去有多傻逼,笑狂奔著脫離軌道的自己的人生。
被捕?被殺?金剛不壞的身體?都來吧。
事到如今,發生什麽事兒,他都可以坦然面對了。
不是因為不怕了,是因為憤怒與憎惡碾壓了一切,讓什麽該死的傷感春秋、該死的恐懼絕望,都滾到一邊兒去了。
看著火光中,香煙明滅的星點,白岐玉突然回想起了很久以前的記憶。
是父母剛去世的那年,他休學了一周,重返課堂的時候。
他記得清楚,那是個台風天,他遲到了,站在雨水淋漓的走廊外,張皇的朝窗內望去。
語文老師很溫柔的讓他進門,說,雨很大,你沒事吧?
白岐玉搖頭,說,雨也沒那麽大。奶奶打車送我來的。
語文老師關切的問候了他幾句,分給他一張乾淨柔滑的作文紙,說大家都在寫作文呢,你也要寫。
題目是《人生》。
白岐玉就在作文中寫:
我的人生應當是一棵樹。
每一個枝椏,每一片樹葉,都碼的整整齊齊,一絲不苟。
盡管歷經風吹雨打,但也會在有序而光明的未來中一路向上。
語文老師在評語中,誇他是個像小樹一樣,堅韌的,朝著光明前進的人。
而現在,白岐玉覺得,他的人生不知何時,變成了一灘黑水。
被寒流與黑夜渾渾噩噩的夾卷,每一步都超出預料,每一步都被迫推往更壞的境地。
香煙已經燃燒了一半,即將點到手指,白岐玉哈哈大笑起來,卻比哭還難聽。
許久,他才收斂住笑意,面無表情的揚起手。
任火焰爆發的吞噬掉霍傳山。
……
白岐玉蹲在鋼筋山上無聊的看了一會兒,突然發現,自己除了汙穢,又多了一項新的討厭的事物。
討厭火。
太熱了,太亮了,討厭。
光和煙太盛,很快,有人發現了工地角落裡的火,大喊著“起火”了,朝這兒跑來。
白岐玉跳下鋼筋山,深深地看了一眼火焰中一動不動的“人”,頭也不回的走了。
他打了一輛車,上車後,司機問目的地,他張了好幾次口,卻說不出。
……能去哪兒呢。
崇明小區?弗蘭克林花園?那些曾經他以為是家,然後發現是地獄的另一分口的地方?
他很想買一張票,趁著霍傳山還沒追來,飛到海南、西藏,總之特別遠的霍傳山想不到的一些地方。
可一想到男人在馬路上說的“我以後再也不會找不到你了”,又覺得逃也沒用。
最後,白岐玉說:“去弗蘭克林花園。”
兜兜轉轉一天,白岐玉又回到了他們二人的甜蜜的“家”。
保安室值班的還是那個大媽,正在刷短視頻,眼皮抬都不抬,似乎完全沒發現白岐玉不是從小區門口離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