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樣子,我能放心走?”霍傳山不容置喙的拉開車門,把他塞上後座,自己坐到了他旁邊。
“但是……”
“不要再說了,”霍傳山無奈地說,“換做是我,你能走?好了,不舒服就再睡一會兒吧。”
在車子穩穩行駛中,白岐玉迷迷糊糊的又要睡著,突然聽到的哥說:“回家嗎?”
……的哥問這個做什麽?
他不想理會,等霍傳山幫他阻攔的哥的好奇心,卻聽那個聲音繼續說:“可算舍得回家了?”
等等……似乎不是司機?
這個結論的得出甚至不需要思考與判斷:語氣、聲色……它支配白岐玉的恐懼已經根深蒂固的植入腦海,是它……
嘶啞,含糊,不像人類發聲系統的產物,像無限接近人類的東西,努力模仿的怪音,讓人感到極度的惡心。
它竟然跟著白岐玉回來了,還以這種方式與白岐玉對話!
原來除了謝聞道,它還可以附身其他人……
困意、疲倦,統統飛到不知道哪裡去,白岐玉一下清醒萬分。
他恐懼的睜大眼睛,試圖尋找霍傳山的幫助,可他身邊竟然是空的!
漆黑的車廂中,只有他自己,坐在不知駛向何方的密閉的黑暗中。
白岐玉的戒備和恐懼一定成功娛樂了它,它笑了起來:“說話。”
“霍教授呢!”他幾乎要尖叫起來,“我回家了!對,我在回家!我聽你的話回家了為什麽還要對我身邊的人下手!!”
“是嗎?”它的語氣聽不出感情,像合成軟件的僵硬人聲,在麻木的出租車運行聲中十分不真切,“我怎麽覺得……你想要回的,是靖德呢?”
被捕捉到心裡的想法,白岐玉一愣。
它怎麽知道?不,應該說,它知道的為什麽比白岐玉想象的多這麽多?
冷靜,白岐玉對自己說,你現在瘋掉,這髒東西就如願了。作弄他,調笑他,不就是想看他崩潰嗎?
“不過,”它話鋒一轉,“靖德也好,鄒城也罷。回來就好,嘻嘻,我們的帳你逃也沒用,早晚要清算的……”
哈?為什麽非要是這兩個城市,這裡有什麽獨特之處嗎……
他的腦中混亂一片,努力思索借口,但那聲音遲遲沒有再出現。
這種堪稱“度日如年”的感覺,白岐玉可真是第一次體會到。
它不出聲,卻比大聲嘲弄斥責白岐玉都可怕。
不得已,白岐玉悄悄抬起眼皮,想從後視鏡看一眼“祂”的神情,卻被後視鏡裡那雙眼緊緊定在了原地。
那是一雙毫無人性成分的眼。
擁有人類眼睛的形狀,卻是無機質的,有皮無骨的,褻\瀆常理的拙劣高仿品。
無限大的恐懼襲擊了白岐玉,他隻想顫抖的蜷縮起自己,然後永遠的逃離這個逼仄、狹窄、冰冷到令人窒息的出租車。
千分之一秒後,白岐玉聽到一個男聲,熟悉卻又平平無奇,他的聲色與白岐玉之前聽到的無差,白岐玉卻能完全篤定“殼子”中的內裡,換了。
“老師兒,我和你說,鄒城最好吃的館子可都在那城南,小鄒山那邊兒就很地道。城南以外的地方,嗐,勞什子新城區的,那都不能算鄒城!老城區才是真正的……”
是霍傳山在和司機閑聊,一口齊魯方言親切到讓人熱淚盈眶。
窗外,出租車已經拐到了法國梧桐密布的景華路,拐入枯樹枝丫猙獰的陰霾中。
崇明小區老式的筒子樓烏壓壓的輪廓慢慢從地平線膨脹,無窮盡的絕望碾壓了白岐玉短暫的與友人重逢的快樂。
他終究又回來了。
或者說,任何一次逃離,只不過是在創造下次的重逢。
第56章 麥克白
闊別幾日, 崇明小區帶給白岐玉的恐懼沒能消散,相反, 與日俱增。
他的沉默來的太突然,霍傳山不是遲鈍的人,很快意識不對勁。
白岐玉正呆愣的看著窗外,漂亮的眼睛空洞渙散,濃密的睫毛如死亡已久的漆黑蝶翼,了無生氣。
他身上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割裂感”,無論誰看到他這副模樣, 都會升起巨大的憐憫與同情,霍傳山也無法逃離。
他喊了聲白岐玉的名字, 卻沒得到回應。
有一瞬,他會讓人產生這麽一種錯覺:如果再不喚醒他……他就要從這個夢境中破碎了。
“白岐玉, 深呼吸!”
霍傳山攬住白岐玉的肩膀,強硬的讓他從窗邊回頭, 寬厚的大手用力的握住他冰涼的手,心疼的裹進手心溫暖著。
強製四目相對的那一刻,白岐玉的睫毛一顫,竟簌簌落下淚來。
“你怎麽了?”霍傳山掏出貼身手帕, 小心地擦拭他的眼角, “中午服藥了嗎?帶藥了嗎?”
“我沒事, ”白岐玉哽咽著,“我就是不想回家……”
“不想回家?”
霍傳山沒料到他清醒過來的第一句話是這個。
他不由自主的望向窗外, 望向他住了半年之久的崇明小區。
除了因為老舊而顯得黯淡破敗的樓身之外,似乎沒有任何特別之處。
他又垂頭去看瀕臨崩潰的青年, 他正不由自主的靠在霍傳山的懷裡, 瘦削的身子細微顫抖著。
霍傳山隨即意識到一個問題:
……白岐玉似乎害怕的, 就是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