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歲的男人但凡有點常識和羞恥心,就不會這樣做了,太丟人。
但白岐玉從左滾到右,無邊無際的陷在綿綿軟軟的被窩裡,根本停不下來。
他心想,既然是夢,就快快樂樂的玩唄。
很快,這個夢似乎察覺到了白岐玉意識的蘇醒,開始鬧事了。
最先,是軟趴趴的床單變緊了。原先是遊樂園的大蹦床,松垮垮的觸感,隨即像什麽大型舞蹈表演裡的絲帶,一層一層把人裹住那種。
而白岐玉就像舞蹈初學者,被布包裹,不知所措。
他意識到不對,開始掙扎,然而證實是徒勞的,脖頸上的用力愈發肆意,細細軟軟的布料如萬千水蛇,又如恣肆生長的水藻,一圈圈繞緊白岐玉的脖頸。
在它們肆無忌憚的攻勢下,白岐玉感受不到一絲“開玩笑”的意味——它們是真的想要白岐玉死。
這是白岐玉人生第一次,真真切切的體會到“死亡”逼近的感覺。
這份感覺沒有持續太久,缺氧太久的症狀開始顯現,窒息、眼花、耳鳴,以及巨大的恐懼將思考能力抹殺。
白岐玉開始胡思亂想很久以前的事情。
他想起山神爺腫脹的頭顱,想起小時候奶奶屢次警告他不要直視神像。
“……你這次發燒就是不敬神的小警告……幸虧孔度爺大度……”
小小的他比劃著手語,問了一個無聲的問題。
奶奶打了他一巴掌,罰他關禁閉。
還是叔叔家的堂姐給他糖吃,悄悄告訴他:
“我從爸爸的上香本裡偷偷看過,但我不會念。孔度爺的名字是這麽寫的……”
“B……Kundvz……”
“對吧?你也覺得像印度或者東南亞那一片兒的人吧!哼,反正我覺得不是什麽好東西,洋鬼子的神來華夏做什麽?”堂姐嬌縱的聲音說,“肯定是本地混不下去才來的,就像□□工的外籍人一樣!”
“我和同學們說老家的人信這個神,他們都笑話我,說他們信的什麽佛,什麽上帝的才是正統,說咱們家搞□□,放幾百年前要隨著邪神一起被坑殺的。啊啊啊,真是氣死我了,偏偏還不能反駁!”
啊……十幾年過去,早逝的堂姐的回憶,竟是在瀕死前才回想起來……
這些零零碎碎,毫無含義的回憶,玻璃渣似的飛過,落在地上又再無痕跡。
這樣的狀態好似持續了年的單位,但白岐玉知道可能不超過一分鍾,畢竟窒息的死法還挺快的。
隨即白岐玉的意識裡,或者說,很遠很遠的遠處,一個聲音響起。
那語氣稱得上魅惑,甚至有些慍怒在裡面,像白岐玉什麽時候得罪過他一樣。
他問白岐玉:“你什麽時候回一趟家吧,回來看看你的‘爹爹’……”
“放開我……”白岐玉發出瀕死的破風箱版的痛呼,“我要死了……”
那個聲音停頓了一下,隨即一切消失,白岐玉的意識歸於平靜。
好似從波濤的最巔峰下落,重力回升,他輕飄飄的落在了地上。
然後,白岐玉聽到了一個焦慮的聲音:“小白,小白!……醫務人員來了嗎!他怎麽還不醒?醒了!”
是霍傳山。
此刻,霍教授正捧著他的臉,一隻手掐人中,另一隻手灼熱又有力的緊緊握住他的手。
“霍教授……我好害怕……”
他的模樣實在是太可憐了,霍傳山緊緊把他按在胸前,大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他的背:“好了,好了……沒事了,不怕了。”
太近了。
白岐玉被摁在胸肌前,肌肉放松時的觸感是柔軟的,像一片雲,把他溫柔的包裹進去。
太近了……
白岐玉十分厭惡被別人觸碰身體。
滑溜溜的肌膚相接,像難以辨識形體的蠕動的肉團,想想就惡心。
但奇怪的是,一想到向來八風不動,沉穩理性的男人,露出如此焦急的關心……這樣的男人觸碰他,他竟一點也不反感這個人的觸碰。
甚至,當溫度與力量從相接的掌心傳來時,白岐玉鼻腔不由得一酸。
那是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白岐玉的心猛烈地悸動了一下。
像一腳踏空了懸崖,重重墜落時的悸動。
身旁,漂亮的小空乘急的快哭了:“先生,您感覺怎麽樣?”
座位旁圍了烏壓壓四五個空乘人員,都面露焦急,估計都怕白岐玉航班上出事。
被這麽多人圍觀,白岐玉面頰一瞬通紅。
他趕緊從霍傳山懷裡坐起來,很逃避的側開臉:“沒事,沒事……我剛才就是睡得太死了。”
“您確定麽?身上還有哪裡不適嗎?”
“真沒事,”白岐玉轉移話題,“呃,已經降落了?”
小姑娘松了口氣:“是的先生,現在到站齊魯鄒城。”
白岐玉渾渾噩噩的離開機場。
霍傳山19點有一個公共課要上,本是要直接打車去校區的,可白岐玉的臉色實在太差了,霍傳山不放心自己走。
齊魯大學鄒城校區在城北的樺林路,與崇明小區是徹底的反方向。
但霍傳山還是招來的士,扶著白岐玉上了車。
“你先去上課吧,不用陪我的。”白岐玉嗓音沙啞,“一來一回一個多小時,太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