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林曠野。
漫步的馴鹿、遊獵的狼群、藏穴的地鼠、冬眠的九尾豹……所有生靈一起驚醒,禽獸鱗蟲不論大小,不論年歲,全都驚醒, 全都戰栗,全都匍匐在地,動彈不得。
陰雲排疊湧來,推平過天空。
冥月消失了, 星辰消失了,百裡內陷入一片混沌。
一線刺目的劍光在瞬息間從地面向上, 同時貫穿雪潮與雲海。
雲海炸開,雪潮炸開,黑色的峭崿在一片幽冷的天縹中巍然屹立, 成為百裡之內唯一的無雪之地。蒼旻被雪與雲洗過, 山脊的起伏映在菘藍天幕上, 畫家豪氣萬丈的走筆出一條行將衝天的巨龍。
眾峰之巔。
一紅衣。
那是令百裡無雪無塵, 令萬靈寂靜的存在。
長風獵獵。
神君站在千仞的孤巘上,迎風而立。一輪巨大的白月高懸在他背後, 將他整個的照得清清楚楚。
朱湛的衣擺向四周振開, 白發漫漫飛舞。
他仰起頭, 展開雙臂。
放聲大笑。
笑聲震動整輪月影,震動整座山峰, 震動那些還未落下的雪,也震動那些千萬年來的往事塵埃。那麽狂放,那麽淋漓,那麽肆意,那麽無所顧忌。把滿腔的苦鬱憤慨一同笑盡了。
從此以後,再也沒有能傷害到他,再也沒有埃塵能刺痛他。
所有煎熬都結束了。
他瘋了。
…………………………………………
禦獸宗主宗的山鍾突然全都無人自響。
暗夜的鍾聲淹沒整片主宗,驚散海霧水雲。
正在打坐冥神的弟子們被鍾聲驚醒,紛紛抬頭望向各自峰脈的高處,一個個驚疑不定。
西洲地勢破碎,多窮奇山脈,作為西洲之主的禦獸宗主宗所在位置,更是峰巒高聳,壁立千仞,川河縱橫。峰與峰之間,自有海河湍急。河中有許多惡怪凶蛟,為了鍛煉宗門弟子,禦獸宗沒有將這些惡怪凶蛟盡數除去,只是設置陣紋加以鎮壓。平時,弟子由外門晉升內門的諸多考核,就需要與惡蛟搏鬥。
蛟龍惡龜性悍,曾有策群暴動之舉。
因此,禦獸宗就在各山各峰的高處,都建造了一座門樓,門樓下懸巨鍾。一旦峰脈所屬的海河河水域妖氣過重,水妖有群聚的跡象,山鍾就會被驚動,長鳴以示警。後來,某一任禦獸宗掌門覺得山鍾造價不菲,若單單只為了監察海妖,有些過於浪費,便開始往山鍾上添加陣法,用以傳遞信息。
隨時間流逝,山鍾銘刻的陣紋越來越多,用處也越來越多。
或警示,或晨號,或集召,或奴妖,或宗訓,或祛晦……等等,不一而足。山鍾鍾聲的節奏,長短,由宗門內的長老加以整合,匯編成一部禦獸宗門人專用的《鍾鳴錄》,是每個禦獸宗弟子入門必備。
山鍾齊鳴的情況,在《鍾鳴錄》中只有寥寥幾種:一、召集全宗弟子。二、他宗伐西洲,或將伐他洲。三、大厄將至。
眼下,鍾聲響成一片,禦獸宗弟子紛紛出門查看。
前往鍾樓的路上,弟子們碰面時,七嘴八舌地互相詢問。
“山鍾怎麽響了?”
“難道惡蛟又暴動了?”一人猜測道,“這些日子,不是因為百川南下,還有西海海妖的行動,我們宗內的那些惡蛟和凶龜,都有些不太安分。前兩天,我師兄打索橋上過的時候,明明陣紋還在運轉,還有青蛟躍出水面,想要襲擊他。”
“不對啊,”立刻有人反駁,他一指山腳下,海河湍急,河中雖然隱約可見鱗光,但鱗光並不密集,“如果是龜蛟暴動,現在海河哪有這麽平靜?”
“那難道是要開戰了……”
開戰。
兩字落下時,人群驟然安靜。
這的確是最大的可能。
禦獸宗最近千年,同其他洲的仙門沒有什麽摩擦。如果真的是要打,那麽對象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西海海妖。而若真是西海海妖將要進攻禦獸宗,那麽“百川南下”也就有了解釋:鯨群加入了西海海妖,以百川南下,作為仙妖大戰的第一波進攻。
沉悶的氣氛持續了片刻,就有脾氣火爆的弟子大聲道:“打就打唄!不就是強者勝,弱者輸。是死是活,打個痛快!”
“說得對!”
“是啊是啊!”
“……”
附和聲中,有比較敏銳的弟子神色凝重,暗中搖頭,心說這件事哪有那麽簡單?要是真就是禦獸宗和西海海妖打個你死我活就能解決的事,巫族何須逼近西洲?三十六島和太乙宗何須忽然劍拔弩張?
明面上是西洲禦獸宗和西海海妖的舊怨,實際上牽扯的,卻是整個十二洲。
議論紛紛中,忽然有一位弟子一指前邊:“誒!曾師兄回來了!”
順著這位弟子所指的方向,一名身著黑色勁裝的年輕劍客背著一柄木劍,步履匆匆地朝主峰方向趕去。這位劍客身材高大,眉長而濃,氣質沉穩,正是顧長老座下修為最高的大弟子,曾師兄曾清。
作為西洲劍聖的大弟子,曾清一手劍術頗具真傳,在禦獸宗年輕代中威望很高。他雖然修為高,實力出眾,但為人頗為和善,誰找他問劍術,都願意不藏私地教導。因此在一眾年輕弟子中,人緣極好,大家並不怎麽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