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來聖賢?!
走到哪裡哪裡大災大劫,行走的厄難行走的不詳,孑然一身死在海底就是對世界最大的貢獻。
“我帶你走。”
師巫洛將脊線清瘦的少年藏進懷裡,仿佛在替他擋去漫天箭雨。
“要帶我走可不容易,你確定?”
“嗯。”
簡簡單單的一個字,就像滄溟海上白月的一夜,劃舟帶他去水的盡頭,天的分界,人間的邊緣線,帶他逃離這個世界。仇薄燈越過師巫洛的肩膀,看窗外的海棠花影透過白綿幕簾,從柏木板生長到紅漆沿。
日光明媚,花影明媚。
“好。”
師巫洛有一瞬間沒有意識到自己聽到了什麽,怔了一刹,偏過頭去。仇薄燈看著他怔愣的銀灰眼眸,空茫的表情,忽然笑起來,推開他,站起身,拉開屏風,一步踏進燦爛的陽光裡。
他赤足站在天光裡,指尖被照得明亮透澈。
他定定地看著窗外,花與影,飛鳥與長風。
“蒼生和我有什麽關系?”他笑容粲然地轉身,“我只是個紈絝不是麽?我有九九八十一的親人,我有五湖四海的狗友狐朋,吃喝玩樂無惡不作,至聖至賢和一個敗類有什麽關系?”
他高興起來,眼角眉梢都是明媚,宛如只是個真切的十八歲少年,不管天不顧地。
“走。”
“帶我走。”
他站在原地,把手遞給師巫洛。
師巫洛握住他的手,揮袖振開房門。
長風鼓蕩,轉瞬席卷四周,木叢花影間,所有看似不起眼的斥候鳥同時掉落在地。風掠過大半燭南九城的上空,四面八方,所有窺探監視的目光同時被斬斷。最近的探子在瞬息之間覆滅。
刀劍槍戟四起,隱藏在暗中的人紛紛撲出,試圖阻攔兩人的離去。
他們來自各宗各派,各洲各島。
七天前,所有駐留在燭南的仙門弟子洲島商賈同時收到一則監視與控制的密令。那是一則前所未有的密令,無需顧忌威名赫赫的仙門第一太乙宗,無需顧忌東道主的山海閣。一旦太乙仇薄燈有逃離的跡象,全力阻攔,即刻通知。
短短七天,來自四面八方的力量已經讓燭南變成了一個囚籠。
刀光急旋成滿月。
兵器俱碎,人影倒飛。
師巫洛振去緋刀上的血,扣緊仇薄燈的手,帶著他掠過長街。天光中,一名瀕死的探子七天以來第一次看清令宗門如臨大敵的監視目標——出乎意料,不是想象中森然恐怖的邪祟魔頭,只是一位冷冽的年輕人和一名冶豔的少年。
他們十指相扣,衝出天地樊籠。
四方震動。
一個時辰不到,消息從燭南發出,轉瞬傳遍空桑百氏,傳遍十二洲所有仙門,傳遍海外三十六島。
無數飛舟騰空而起,載著不同的盤算在蒼穹上拉開羅網的序幕。
…………………………
老天工一腳踹開了君長唯的門,劈手奪走他的酒壇,揪住他的衣領把人生生拽起來,咆哮:“你怎麽不告訴我待在他身邊的人是師巫洛那個瘋子?!你你你、你他娘的,竟然還不自己親自盯著他們?!”
“我怎麽盯?”
君長唯心平氣和地攤手。
“我不是鬼也不是神,怎麽打得過他。”
老天工眼中幾乎噴火:“那你就該告訴我!天工府距離山海閣最近,七天內決對趕得過來。”
“趕得過來做什麽?”君長唯反問,“看牢他?不讓他帶走我太乙的小師祖?我們太乙都沒棒打鴛鴦,你們在這裡瞎操什麽心?”
老天工與他對視了一會兒。
“你們太乙早就打算放他走……你們太乙八十一峰,根本就不是來參加仙門會盟的,”老天工松開他的衣領,“你們從一開始就是打算過來打架的。”
“是。”
君長唯沒有否認。
“師巫洛是個瘋子,你們也要跟著發瘋?”老天工問,“你們太乙真的打算變成第二個巫族?是,萬載仙門,太乙第一沒錯。可當年巫族比你們太乙還頑固,現在呢?除了一個師巫洛,還有哪個巫族的人能夠踏出南疆半步?”
“我說了,”君長唯盤膝而坐,“太乙宗早就做好成為天下第一邪門的準備。”
“別天真了!”老天工低喝,“別忘了當初你們太乙能夠護棺東遷是因為什麽?!是仙門和三十六島的協議!是巫族的血戰相逼!現在他跳出仙門的視線,仙門和三十六島的協議就廢了!”
他頓了頓,盯著君長唯的眼睛。
“十八年前,你們太乙和巫族給他重塑形骸,三十六島就差點重登洲陸,是用協議將他們擋了回去。現在協議廢了,你們打算怎麽將他們擋回去?”
“三十六島,我太乙八十一峰,擋,總是擋得住的。”
“你!”老天工瞪眼,“你們簡直是一群蠢貨。你們真以為他走了就是好事?師巫洛真的護得住他?”
“留在燭南就是好事?”君長唯反問,“他斬斷了第一隻金烏鳥的牧天索,空桑也好,天外天也好,海外三十六島也好,所有藏在暗處的人,都知道他回來了。想殺他的,只會跟過江之鯽一樣,源源不斷湧來。留他在仙門盟會裡當一個群起而攻的靶子?留他親眼目睹一群人忘恩負義的嘴臉?還是留他看一群自喻道義的人打著蒼生的旗幟,左右權衡相逼取舍?你怎麽不乾脆說,留太一劍再護棺走一次扶風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