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南城中,修為不足以洞觀天戰的不渡和尚雙手合十,低垂雙眼,喃喃自語,聲音很輕,幾不可聞。
高空。
一紅衣一白袍,擦肩而過。
太一刺破懷寧君的肩頭,秋水割傷仇薄燈的腰側。懷寧君神色平靜,似乎並不驚訝仇薄燈竟然能斷然地碎去漫天星辰,兩人交錯的瞬間同時回身,兩柄劍碰撞在一起,又同時被對方逼退出上百裡。
懷寧君倒退時,左手一抬,一點。
滄溟騰卷起一條千丈水龍,矯行激射,直奔金烏。仇薄燈長劍在虛空一點,就退勢飄然起身,似緩實急,落到水龍龍首,頓足一踏,龍首蓬散成一片水霧。
仇薄燈穿過水霧,直奔金烏而去。
只見不知何時,纏繞在金烏身上似有形似無形的牧天索正一點點收緊。
似乎冥冥之中有人推動諸天的碾盤,將散落在天陲的風箏牽引回掌控……如果真正的有這麽一個碾盤存在,那麽收緊無形鎖鏈的人一定根本不在意風箏完好與否——金烏奮力掙扎,身上已經出現傷痕!
…………………………
同一時刻,遙遠的空桑。
蒼蒼桑木向八極伸展出廣袤枝乾。枎城的神枎佔地數十裡,已經足夠龐然,然而百氏的這一株扶桑佔地卻已然無法算清到底有多少裡。
白雲在枝乾上湍流,日月在流雲中起落,它上通雲霄,下達黃泉。無數齒輪在桑冠間轉動,無數金銀兩色的鎖鏈探出桑枝,或釘進地面,或釘進虛空。又有十二根巍峨白石表柱以神木為圓心,等距而立。
表柱徑九十丈,柱基石台九重。
以衣袖領口繪有太陰雙魚紋的太虞氏為首,留守的百氏牧天者按照大族小族,身份高低井然有序地立於石基上。白衣廣袖的正歷紀官們則與各氏族長一起,立於最高重。九重基台邊緣如鋸齒,上有陰陽刻紋,儼如轉軸。
牧天者將靈力注入陰陽刻紋,紀官們踏著古步,低沉念誦古老的天訣。
九重柱台緩緩轉動,絞動錯綜複雜的牧天索。齒槽連續齧合,蒼蒼扶桑雲流霧湧,日月光起起落落。隆隆雷聲忽然響起,日齒與月槽咬合之後,忽然靜止不動,天輪上隱隱有電光閃爍。
紀官們下意識地停止步伐。
“繼續。”
太虞族長神色陰冷。
紀官們彼此看了看,一些人繼續邁步,一些人遲疑不決。
一名老邁的紀官越眾而出,雙開手臂,攔下所有人:“不能繼續!日軌月轍鉚合,說明天軌有亂,此時強行牽引金烏回歸次二區,會傷及金烏!要先糾軌,再校日月啊!否則就算此刻校正了日月,來朝日月還是會亂的!天軌不正,何以正——”
老紀官眼睛微鼓。
“繼續!”
太虞族長抽回佩劍,一把將乾瘦的老紀官擲出表柱。
天訣重響,白衣若雪的紀官們又一次踏起古步,日齒月槽上迸濺出暗紅的星火,在轟鳴中緩緩轉動。
太虞族長按劍陰冷地注視神木扶桑。
自鵷鳥失蹤後,十日與冥月的異常已經引起了仙門的注意。不論如何,都必須在仙門盟會前,叫金烏和玄兔回歸舊位……牧天百氏,已經夠多了,無需再添!
遠處。
老紀官雙目圓睜,鮮血與泥土一起染汙白衣,扶桑的日月印在他渾濁的眼瞳裡,他從咽喉裡發出含糊的聲響:
天軌不正……何以……
何以正日月?
……………………
懷寧君沒有前去攔截仇薄燈。
他在流雲中站定,再次取出了十二辰弓,左手握弓,右手緩緩地虛空中抽出第四根箭。與前三支箭相比,這一次他抽卯時為箭顯得也有些吃力。卯時原為日出,之所以能抽出晦箭,是因原本的天數中,卯時金烏已死,清洲已陷蒙晦。
這是一支虛箭。
也是威力最強的一箭。
卯時暮。
“這麽多年了,你還是為蒼生所累。”
懷寧君將卯時暮搭弓上弦,他的手臂也開始龜裂。十二辰弓弓弦一點點拉開,箭尖直指仇薄燈因去救金烏而無暇顧及的後背。
仇薄燈沒有回頭。
弦漸如滿月。
懷寧君歎口氣。
突然。
十二辰弓傳出細碎的“哢嚓”聲,懷寧君毫不遲疑,就要提前射出足夠同時射殺金烏與仇薄燈的一箭,但已經來不及了。十二辰弓上鑲嵌的十二顆辰石同時破碎,爆發出刺眼的光芒,整片天穹在這團光芒中扭曲破碎。
化身被光芒吞噬之前,懷寧君余光掠過滄溟。
只見濃稠的瘴霧深處,一道妖冶的緋紅刀光浩蕩掃出。
懷寧君臉上掠過一絲恍然。
不周山未斷之前,天地貫通,雲中城的上神能夠以不周山為梯,隨意走到大地上。但不周斷絕後,上下相分,天地相絕,天外的上神就再也無法親身降臨人間,同樣也無法將真正的神器帶入人間。
除非像赤帝古禹一樣,撕裂天穹,打通兩界。
懷寧君將十二辰帶入人間,方法本質和赤帝古禹相差無幾。
他借瘴霧的遮掩,在海中立了一扇連通上下的兩界門。但就像赤帝古禹撕碎天穹,受到無形的規則束縛一樣,通過兩界門帶出的神器,一旦兩界門被找到,被擊碎,十二辰弓就會瞬間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