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又覺得不妥:這酒葫蘆是專為蘇大人備的,他剛喝過,自己又對著葫蘆嘴喝了,豈不是——
吳名將葫蘆往懷裡一揣,丟下一句:“我再為大人尋一壺好的。”轉身腳步飛快地走了。
蘇晏茫然望著他的背影:“這酒挺好的呀。我平日裡又不怎麽喝酒,找那許多做什麽。”
蘇小北從後方趕上來,手裡拎著個包袱,說:“大人,你說的腰帶和軟甲都在裡面了,真要拿去送人啊?小的看,那軟甲不是尋常之物,送出去多可惜。”
蘇晏解釋:“不是送,是還。這叫完璧歸趙。”
腰帶和軟甲都是沈柒借給他的,一個應急,一個防身,本來從東苑回來就該歸還了,可那時沈柒傷重瀕死,根本顧不上。後來他又提起歸還一事,沈柒卻說,不急,馮去惡未死,案子未肅清,軟甲你還是留著傍身,以防不測。等塵埃落定了,再與腰帶同還不遲。
這麽一拖二五六的,就拖到今日,蘇晏打算去一趟沈府,把東西還了,順道向兄弟討一杯壽酒喝。
兩人剛打開院門,與抬著一條手臂的小內侍富寶打了個照面。
富寶笑道:“喲,可巧,奴婢正要叩門,蘇大人就恰好開了門,連猜測客好客賴都不必,可不是因為壽星公諸事順遂麽?”
蘇晏與他混得十分熟了,也不打官腔,調侃道:“就你這張小嘴最討喜,會說你就多說點。”
“奴婢哪敢多說,怕耽誤了大人的時間。小爺請蘇大人來一趟東宮,說是有正經事商量。”
“正經事?”
那小鬼能有什麽正經事,要他替寫窗課?玩膩了老花樣,想要新玩意兒?還是因為搜車那事對奉安侯懷恨在心,想找他商量怎麽出口惡氣?
無論什麽事,他若是去了東宮,太子不拖到宮門下鑰是不會放人的,搞不好又要硬拽著他留宿。蘇晏蹙眉問:“能等半個一個時辰嗎,我先送份東西。”
富寶為難道:“小爺的脾氣蘇大人是知道的,心血來潮時,說要怎樣,就要怎樣,任誰都勸不住。除了皇爺,也就蘇大人能讓小爺轉眼雪霽天晴了。奴婢出門前,小爺吩咐了,要盡快見到蘇大人,多拖延一刻鍾,都要打斷奴婢的狗腿。”
蘇晏無奈地苦笑,搖搖頭:“這個小鬼……算了,我就先去東宮吧。小北,把東西放回去,待我回來再去歸還。”
富寶裝作沒聽見那聲犯上的“小鬼”,請蘇晏上了等候在宅邸門外的馬車。
“大人晚上回家用膳嗎?”蘇小北隔著車簾叫。
蘇晏撩起車窗簾子,答:“不一定,要是申時過後我還沒回來,你們就先吃吧不用等了。”
第五十七章 別當他是皇帝
沈柒徹夜未眠,坐在臥房內的桌旁,來來回回地擦著繡春刀鋥亮的刀鋒。
馮去惡吐露的秘密太龐大、太沉重,像一座泰山沉沉地當頭壓下,要將他凡夫俗子的筋骨碾作齏粉。
更讓他生出了後悔——為什麽要去聽,直接割了馮去惡的舌頭,讓這個秘密隨著對方一同腐朽成泥,埋入黃泉,該多好。
然而後悔也只是一閃而過。無益且無謂的情緒,沈柒從來拋得很快,因為不僅於事無補,反而徒增煩惱。他是一步一個血腳印地走到了今天,也必將堅執地、目標明確地、不擇手段地走下去。
他面無表情地擦著刀,耳邊仿佛仍回蕩著馮去惡沙啞艱澀的聲音:
“這個秘密就是……當今的天子……並非真正的天子!他,和他的胞弟豫王,根本不是先帝的血脈!”
“呵,你嚇到了,你不信……剛聽到這個秘密的我,也是你這副表情。然而事實如此。先成祖皇帝尚未登基前,是戍守邊陲的秦王,毗鄰瀚海的山西一帶,曾經便是他的藩地。而如今的太后,也就是當年的秦王妃,在他長年征戰、偶爾回府的間隙受孕,先後生下二子。
“早年王府便有流言,說秦王妃與人有私,此二子並非皇室血脈,後傳言者被秦王嚴令處死,不但整個王府血流漂杵,就連市井間也殺了一大批人,流言遂禁絕。
“秦王妃不僅讓秦王相信了她的清白,還堅定了他立嫡不立長的決心,在登基之後,冊立第二子——也就是今上為太子。
“十九年前,今上繼位登基,初幾年,還能與兄弟和睦相處。可就在十三年前,信王謀逆案發,今上當機立斷,將之鏟除,緊接著祭出‘先帝遺詔’,一個一個削去鎮邊親王們的兵權,圈禁在藩地。遼王、衛王、谷王、寧王……最後是他的胞弟豫王,也就是當年的代王。
“那個時候,我就是信王的人。”
沈柒知道信王謀逆案。那時他雖是個十二歲少年,卻早已被生活的坎坷催熟,與身為妾室的母親一同遭受著正房的苛虐欺凌,知道中風躺床的父親指望不上,一心想要謀個生計,及早分家。
他聽說錦衣衛正在征召驍勇機敏的官宦子弟與民間兒郎,於是去求父親的故交——一個即將告老的錦衣衛副千戶,想要應征,蓋因年紀太小,三年之後方才如願。期間他格外關注朝堂政事,聽聞信王舉兵謀反,被皇帝賜死抄家,主理這個案子的正是如今的內閣首輔李乘風。
卻不想,馮去惡在十幾年前,尚且只是個錦衣衛僉事時,就已經與信王有勾連。
“信王死後,我唯恐受牽連,蟄伏了幾年,方才竭盡所能地往上爬。直到去年,寧王派來的人找到我,告訴我當年信王案的真相——信王手中有秦王府舊人提供的王妃私通的證據,故而心存反志,擁兵謀逆,失敗被擒後,又在今上面前戳破了這樁醜聞。今上震怒,撤回發配高牆的前旨,直接將他賜死。又擔心藩王擁兵自重,威脅帝位,故而將他們內遷、削爵、褫兵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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