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晏用力拽出滿是汙泥的大包袱,發現又濕又沉,還不停往外滲著水,把附近土壤都浸濕了。
他頗費一番功夫,才解開包袱上濕漉漉的死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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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柒來到軟禁奉安侯的洪慶殿,走進西廂廊轉角的一間廡房。
他脫去身上的侍衛盔甲,穿上錦衣衛千戶的麒麟曳撒,將繡春刀重新佩在腰間。
一名心腹總旗叩門而入,對他附耳說了幾句。
沈柒瞳孔一縮,問:“你確定?”
總旗答:“千真萬確。他手下有個總旗與我交好,今夜喝酒時無意漏嘴,說商蓮洲就是被他騙到閣樓上的,還說那陝西老頭除了會作畫,其余一竅不通,是個半傻子。”
沈柒沉吟:“他范同宣一個千戶,如何敢擅作主張,指使手下偽裝成東苑侍衛,誆騙畫師,畫下誣陷之作……莫非他與殺害葉東樓的凶手有勾結?”
總旗建議:“千戶大人,這事咱們要不要稟報指揮使大人?那范同宣平日裡仗著祖上蔭庇,瞧不起大人的出身,對大人多有出言不遜之處。咱們既然抓到了他的把柄,不如借此機會——”
沈柒一抬手,阻止了他的後半句話。又問:“馮指揮使臨時召我回北鎮撫司,小南院之事,由誰來接手,你可打探到消息?”
總旗道:“正是范同宣。我方才還在洪慶殿外撞見他,一身普通侍衛打扮,朝小南院方向去了。”
沈柒眉頭緊擰,抬手道:“你先出去候著,容我想想”
總旗奉命退出廡房。沈柒在屋內慢慢踱了幾步,忽然一巴掌拍在月牙桌的桌面,將花瓶都震到了地板上。
勾結凶手的不是范同宣,而是馮去惡!他恍然大悟,范同宣是奉了馮去惡的命令,指使手下總旗誘導商蓮洲前往閣樓。
因為葉東樓案驚嚇到衛貴妃,致其早產,對婦人而言這是九死一生之事,故而奉安侯衛浚早被他排除在嫌疑人外。又因為馮去惡素來與衛浚勾結,他便先入為主將兩人劃作一道,把馮去惡也排除了。
卻沒有想到另一種情況:馮去惡對衛貴妃的安危其實沒那麽在乎。他與外戚靠攏,卻並未把自己綁在外戚這艘船上,此事也是瞞著衛浚所為。
無論是凶手找上馮去惡與他合謀,還是馮去惡主動借凶手的刀殺人,雙方的目標都很明確——葉東樓、蘇晏與豫王。
只是沈柒無論如何也想不通,馮去惡這麽做為的是什麽?
倘若說對付蘇晏是為了斬草除根——既然在廷杖行刑中與太子侍讀結下死仇,為防日後對方得勢清算,乾脆在得勢之前將其除去,這動機還算充分,且符合馮去惡的行事風格。
但殺害葉東樓、陷害豫王呢?這只是凶手的目標,馮去惡事不關己推波助瀾?還是另有什麽利害關系?
沈柒發現自己如今越發難以理解這個一臉陰沉的頂頭上司——身為天子親衛的統領,卻熱衷於鬼蜮伎倆,背著皇帝處處暗動手腳,真以為能瞞過景隆帝的眼睛?
本末倒置,必然得不償失。
自建朝以來,歷任錦衣衛的掌事指揮使鮮有善終。不是被權力腐蝕心志,牽扯進大案要案,站錯立場,被皇帝賜死;就是攀附權臣,烈火烹油一時風頭無兩,待大樹倒了,猢猻也難逃厄運;要麽就是被更有野心與手段的後來者取代,在權力更迭中黯然退場。
不知馮去惡會屬於哪一種?
沈柒摩挲著掌心中的刀柄,平息心頭想要一蹴而就的躁動,決定先解燃眉之急——
為了賣慘,他昨夜欺騙蘇晏,說馮去惡不再信任他,另派手下兩人前來暗殺蘇晏,被他處理掉了。
但其實,根本沒有這兩人。此事馮去惡仍交予他來辦理,一來對他這個多年培植的心腹頗為看重,二來也是試探和警示,讓他將功折罪,用蘇晏的死來證明自己的忠心。
過了一夜一日,眼下已是第二個晚上,蘇晏依然還活著。
馮去惡對此十分不滿,即使沈柒再怎麽用“行刺奉安侯的刺客突然出現”“太子與豫王忽然駕臨”等等借口來為自己開脫,也無法打消他的懷疑和慍怒——沈柒之前越是精悍能乾,眼下的無所作為就越是形跡可疑。
故而才將他臨時召回北鎮撫司,另派千戶范同宣去接手此事。
此時他若抗命,甚至回援蘇晏,就徹底暴露了背叛之舉,馮去惡定然會毫不手軟地將他立刻除去。
可他若聽之由之,只怕蘇晏即使有金絲軟甲護身,也性命堪憂。
如此左右為難、騎虎難下的局勢,簡直是把他架在火堆上烤。如若他不能立刻想出破局之法,就必須在自己和蘇晏的性命之間,做出抉擇。
沈柒將刀柄攥得幾乎嵌進了血肉中。
窗外遠處,隱約傳來更鼓房的內侍打更報時之聲,亥時已至。
他猛地推開門,走出廡房。
那名總旗仍在簷下候命,沈柒走到他面前,卻又躊躇——此人可不可信?有幾分可信?是否堪當大任?
生死攸關之事,即便是心腹手下,他也難以盡信,萬一所托非人,後果不堪設想。
他即將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懷中一張新寫的密折灼燙如火中之栗。
“大人?”總旗小心地看他臉色,“可是有事吩咐?”
“……不,沒什麽。”沈柒轉身走下台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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