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嫗驚醒過來,看見他,一臉驚喜:“小主人……”
“別這麽叫我!”蘇小京板著臉,從懷中掏出那張繈褓皮,“我來找你,是想你幫我看看,這上面究竟寫的是什麽?”
老嫗用顫抖的手接過繈褓,仔細翻看,激動道:“就是這個!你看布料此處的紋樣,這是龍的下頜……還有這一圈,這是印信的邊緣。字的確太小,老身去尋個放大鏡來看看。”
放大鏡不難尋,西夷的傳教士帶進大銘的,市集上偶爾也見賣。
不知老嫗背後有多少人脈關系,她很快就從傳教士手中弄到了一個放大鏡。蘇小京好奇地擺弄了幾下,放在繈褓上一照,那些小而模糊的字一下子變得大而清晰,還有幾個字實在暈染得厲害,只能從輪廓上猜測。
“——果然是王妃當年的親筆!”老嫗邊湊過去看,邊說道,“小主人,你的身份已是毋庸置疑,是該認祖歸宗了。”
蘇小京茫然中隱隱生出了竊喜,又從竊喜中浮現出悲涼之意:“認祖歸宗?我娘病死了,我爹……就算信王真是我爹,也早已被先帝賜死,我哪裡還有家,還有祖宗可以認歸?”
老嫗含淚道:“小主人還有我,以前王府裡都叫我繁嬤嬤……另外還有不少信王府的老人,若是聽聞小主人在世,也會趕來的。”
蘇小京沮喪地搖頭:“算了,我無父無母、無親無故,你們也已經是風燭殘年,還是各過各的日子罷。”
繁嬤嬤道:“誰說無親無故?小主人還有個親叔父!”
蘇小京一驚,繼而面露懼色:“你是說先帝?先帝駕崩三個多月了,你不知道?”
“當然知道,但景隆帝並非你叔父。他與豫王,都是太皇太后——也就是當年的秦王妃,與民間男子私通生下的野種!”
“什、什——”蘇小京驚駭得失了聲。
繁嬤嬤在乾癟的嘴角扯出一個譏誚的弧度:“這事兒,當年秦王府不少人都知道。你父親信王的生母,也就是秦王的側妃莫娘娘,正是因為揭發了此事,才遭至報復,被幽囚數年,最後死於秦王妃手中。而你的父親信王與叔父寧王,也因此被你的祖父冷落了很久。
“後來好不容易有了出頭之日,景隆帝卻借著削藩的名義,將手握兵權的親王一個一個鏟除。你父親信王被他逼死,罪名是謀反……你聽聽,謀反!簡直可笑!一個竊取了帝位的野種,到底是誰謀誰的反?”
蘇小京面如土色,連連搖頭後退。
繁嬤嬤尖銳地說:“景隆帝是野種,他的兒子,如今的清和帝,自然也是野種。而你,小主人,你才是正朔龍種!別忘了,你父親信王乃是顯祖皇帝的長子,若非朱槿隚竊位,按理說該當上皇帝的是他!”
蘇小京腦中已是一片混亂,信王、寧王、先帝、秦王妃、野種、正朔……無數字眼在腦中呼嘯盤旋,發出刺耳的尖叫。他胡亂搖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父親是誰,我叔父是誰……”
繁嬤嬤握住了他的手,一字一頓地說:“你的父親是信王朱檀禮,是真正的先帝。你只有一個親叔父,乃是與你父親一母同胞的寧王朱檀絡。還有小主人你,信王妃在送你們母子離開的那一夜,已親自為你取名——朱賢。
“朱賢——才是真正的當朝天子。”
第315章 一本鬼話連篇
蘇晏吃了大半天的肉刑,又在真氣入脈的梳理中倒頭睡過一夜,翌日四更起床去上朝,氣色竟比前幾日忙碌時要好,嘴唇血色充盈不說,整個人便如這三月天的雨後煙柳,透出一股清潤之意。
緋衣烏帽,緩步過金水橋、入奉天門廣場時,連兩側肅立的大漢將軍們都忍不住要多看他兩眼。
朝會上照慣例是要吵嘴的,要麽官員之間吵,要麽官員與皇帝吵。
今日朝會,先是官員與皇帝吵了一波——
朱賀霖因為禮部給先帝草擬廟號為“宣宗”而十分不滿,朝禮官發了飆,嫌“宣”字有功業不足之嫌,是貶低了他父皇的政績。
禮官則據理力爭,說廟號因循祖製與禮法,對應的是各位帝王在位時的情況,不能以個人好惡而定。先帝雖勤政愛民、功業卓著,但在位時間不算長,且因跪門事件處死、貶謫了一大批官員,其中也包括諫官,此舉與先帝平素的寬仁相違背,非功乃過,不能不納入考量。
朱賀霖氣得拿內侍提在手裡的紫銅香爐砸了那幾個禮官,把其中一人的腦門給擦出個大腫包。
蘇晏完全能理解他盛怒的點——景隆帝是為了替他鋪平繼位之路,才設下這個不太光彩的局去釣殺易儲派官員,可以說是明知此舉會招來文官的惡評,卻仍選擇這麽做。朱賀霖感動於父皇的愛子之心,又怎麽會容忍任何人把這一點當做貶低他父皇的理由?
故而他絕不能接受“宣”,並且提出了一個更高的美諡——“聖”,同時動用雷霆手段,在與禮官們的口水戰中,再一次大獲全勝。
“哪個有異議,就是妄圖踐踏朕對父皇的一片孝心。”年輕的天子面色凌厲地掃視眾臣,“那麽你們馬上就會知道,朕對自己身後的諡號並不在意,無論是‘厲’還是‘戾’,等朕沒了,將來你們盡管編排。但只要朕坐在這張龍椅上一日,任何人都休想忤逆聖意!”
這不僅僅是暴君的說辭,更是赤裸裸的暴行威脅——不在乎“厲”“戾”之類的惡諡,是什麽意思?意思就是“朕要不計一切後果地大開殺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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