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清白雲客棧的位置後,幾名錦衣衛著急忙慌地躍上馬背,揚鞭疾馳,連騎兵隊也不管了。守軍統領追在後面喊:“這些騎兵如何安置?”
高朔頭也不回地高聲答:“反正是陝西都指揮使司僉事盛千星的人馬,你們瞧著辦吧!”
守軍統領:“……得,都是爺。這邊兒請吧。”
幾名錦衣衛唯恐好不容易找到的蘇禦史又遇險,將馬力催發到極致,直接撞入客棧的院子裡。
褚淵與高朔連樓梯都趕不及走,在馬背上蹬鞍而起,踩著欄杆翻上二樓走廊,抓住一個店夥計就逼問:“剛才你們城的霍參軍進哪間房了?快說,不然宰了你!”
夥計的腦子比手慢了一拍,腦子還沒反應過來,手就下意識地指向前方一道房門。
高朔松開他,掠身與褚淵同時推開房門。
幾名錦衣衛們就如蒼鷹搏兔般猛衝了進去,正正對上霍惇的親兵手持刀劍,把蘇晏與荊紅追圍在中間的場面。
褚淵聲如炸雷地大喝一聲:“錦衣衛在此,誰敢輕舉妄動?全都放下武器,否則以犯上作亂論處!”
這嗓子直把親兵們震得一哆嗦。錦衣衛凶名赫赫,在兩京是人人談虎色變的存在,即便靈州這樣邊陲之地,也是如雷貫耳。親兵們驚疑不定地將目光投向霍惇,指望主心骨給他們拿主意。
霍惇驚愕過後,心底一陣陣發寒,意識到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善了了。
他幾乎是絕望且孤注一擲地,把手伸向腰間暗袋,在觸摸到玄鐵飛刺鋒利的邊緣時,靈台陡然清明——我在做什麽?這才是自絕後路!用我改良過的飛刺,淬著老嚴親手調製的毒,這一刺射出去,就是把我們兩人的性命連同家人都一起送入黃泉地府!
霍惇在最後一刻醒悟過來,長歎口氣,對親兵下令:“收了武器,撤去包圍圈。”
褚淵先把蘇晏從上到下仔細打量,確認無恙後,才掏出錦衣衛腰牌,在霍惇面前一晃,沉聲道:“我等奉皇命,護送蘇禦史前往陝西赴任。聖上有令,若有人危及蘇禦史性命,我等可當機立斷,先斬後奏。”
霍惇蠟白著臉,不吭聲。
高朔眼底隱隱有淚光,朝蘇晏抱拳半跪:“卑職失職,未能於亂兵中保護大人周全,險些辜負……辜負上官所托,還請大人降罪。”
這話其實很是不妥,他身為天子親軍,本應該說“辜負皇恩”,而不是將“上官”當做效忠對象。
然而當他歷經艱辛再次見到蘇晏時,油然生出一股衝動,就是想讓對方明明白白地知道,究竟是誰千叮萬囑、憂思如焚,將心上人的安全交托到他手上。
他的上官可以在暗中竭盡所能地安排與付出,可他卻不能隻做一雙沉默的眼和手。
這句話不說出來,他不甘心!
蘇晏的眼眶瞬間就紅了。“七郎”兩個字在他舌尖利刃般滾了一圈,吐不出,割得生疼,又化作狂烈而纏綿的血腥味,將他溫柔包裹。
為了掩飾這股落淚的衝動,蘇晏把目光從高朔身上移開,一個一個端詳著剩余的錦衣衛,哽咽問:“其他人呢?”
錦衣衛們微垂了頭,不敢用悲痛去觸碰他的眼神。
“九個。加上在延安養傷的,十個……還有一半的人,他們什麽時候回來?我還記得他們每個人的長相和名字……”
在場這九位鐵錚錚的漢子,哪怕血裡來火裡去早已看淡生死,此刻也無一不動容。
褚淵強忍鼻腔裡的酸澀:“蘇大人節哀。我們會把同袍的骨灰……帶回京城。”
蘇晏雙手緊緊握拳,忽然走到他們面前,逐一擁抱了這些滿身汙塵臭汗的錦衣衛。雙臂環過肩膀,拳頭在他們後背捶了一下,是軍中同袍們互相擁抱的姿勢。
“黑炭頭,”他最後對褚淵說,“我欠了你們十條命。”
褚淵咬牙答:“我等身負皇命,雖死猶榮。聖上若是令我等保護其他人,結果也一樣。所以蘇大人誰的命也不欠,只須牢記皇爺的恩分就好。”
蘇晏松開手,歎道:“是啊,我該記的太多了。”
他稍微平息了情緒,用仍然泛紅的雙眼望向霍惇:“褚淵,你們在陡坡下是否撿到我的包袱?把裡面的任命文書給他看。”
高朔解下隨身背的包袱,取出文書,遞給霍惇。
霍惇木然看了一眼上面鮮紅的吏部大印,慢慢抬手抱拳,低頭道:“靈州參軍霍惇,見過監察禦史、陝西巡按禦史,蘇晏蘇大人。”
第105章 九死無悔地想
當夜,靈州清水營凡四品以上的民政官員與邊軍將領,在營堡大堂內集合,朝著京城方向跪成一片,聆聽禦敕。
“……陝西都、布、按三司以下官員,唯爾所統,俱聽爾約束委用。欽此欽遵。”蘇晏卷起聖旨,“諸位大人,都聽清楚了?”
官員們從震驚中回過神,面面相覷,內心無不駭然。
與其說駭然於蘇晏憑借一道聖旨,就幾乎成了陝西的無冕之王,倒不如說是對於聖上如此偏愛信重一名新進的黃毛小子,竟賦予他前所未有的權限,而感到不可思議。
隨之而來的,還有洶湧的諸般情緒——反感、不服、輕蔑、嫉恨,以及因這位少年禦史的相貌,而生出的對君臣關系極為不堪的揣測。
想歸想,面上卻是半分不敢流露出來,低頭齊聲答:“陛下聖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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