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蘇晏見到了在錦衣衛的押送下,從靈州策馬趕來的霍惇和嚴城雪。
霍惇滾鞍下馬,還沒站定,便聽蘇晏覿面問了句:“霍參軍,與阿勒坦的交易完成後,我方派去護送茶葉和鹽的兵士們,如今可都回來了?”
霍惇愣了一下,方才反應過來,蘇晏當時和阿勒坦達成協議,由大銘方面準備貨馬,派專人護送,負責把交易的茶葉和鹽送至瓦剌。派出的正是自己麾下的一個騎兵小隊。
“隻回來了兩名。”霍惇神色黯淡,沉聲答,“他們護送貨物,走得慢,等到了瓦剌部落領地,阿勒坦死亡的消息剛剛傳至汗王虎闊力耳中。虎闊力悲痛之下遷怒他們,他們不願被俘,於是冒著亂箭逃回來,一路艱辛回到清水營,五十人唯余二人。”
蘇晏又問:“你可查問過這兩名幸存者,瓦剌部落當時的情況?”
霍惇答:“得知此事後我專門問過。幸存的那名小隊長與虎闊力面對面說過話。他告訴我,瓦剌沒能拿回他們大王子的遺體。聽說是在銘國毒發身亡後,連屍身都腐蝕成泥,虎闊力手上,只有他兒子一縷變白的發辮。”
蘇晏眼底乍亮,似乎發現了個重要的線索,“‘聽說’?瓦剌人聽誰說的?”
“那隊長說,是站在虎闊力身旁的一個瘦高的黑袍人,看不清長相。但他略通蠻語,聽見瓦剌族人稱之為‘大巫’。”
“黑朵大巫!”
霍惇點頭:“我當時聽了那名隊長的證詞,也懷疑是他。而且看起來,黑朵在瓦剌部落身份頗高,且很有話語權,虎闊力十分相信他,連屍體都沒見著,就確認了阿勒坦的死亡。”
“那麽阿勒坦的那批侍從呢,回部落了麽?”
“我也問了,那隊長不知道,沒人提起這事。而且他不認識阿勒坦的那批侍從,就算見到也認不出來。”
“阿勒坦的那批侍從,怕是在半路上全軍覆沒了,否則哪怕回來一個人,都不會是現在這種局面。”蘇晏沉靜地說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只要沒見到屍首,我們就不能當阿勒坦已經死了。這是我們唯一的破局機會。”
霍惇有些不解:“蘇禦史的意思是……”
蘇晏又轉而問嚴城雪:“嚴寺卿,解藥製作出來了麽?”
嚴城雪因為天寒趕路,凍得面青唇白,但依然是那副愛答不理的傲慢模樣,“沒有。還缺好幾味藥材,你答應派人去南疆尋找,還沒找到麽?”
蘇晏皺眉:“一北一南,路程太遠,那幾味藥材又罕見,短時內拿不回來。”
嚴城雪撇了撇嘴:“那就繼續等,雖然等也是白等。蘇禦史,你在做什麽夢,那蠻子中了‘邊城雪’,至今業已三個月,絕無生還可能。”
蘇晏冷冷道:“阿勒坦要是真死了,你和霍惇都得死,無論你們是不是真凶!”
霍惇神情焦急,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嚴城雪狠狠瞪了一眼,訥訥地閉了嘴。嚴城雪朝蘇晏冷笑:“你要拿我倆當替罪羊,去平息瓦剌汗王的怒火,請便。”
蘇晏嘲諷地看他:“你以為你們兩隻替罪羊有這等分量?未免太高估自己。實話告訴你,虎闊力已向朝廷投遞了滿是敵意的國書,萬一戰火燒起來,我大銘將要同時迎戰韃靼和瓦剌,你覺得勝算幾何?”
嚴城雪臉色更白,但仍嘴硬:“與北夷之戰,遲早要打,現下開打未必勝算就少了。”
“到時我先把你和霍惇的腦袋砍了,拿來祭旗!”蘇晏指著他的鼻子罵道,“因為你的偏激狹隘與一己私念,可能將整個國家拖入兵燹之災,屆時無數戰士流血犧牲,無數百姓流離失所……嚴城雪,你萬死莫贖!”
嚴城雪聲音尖銳,眼中怒火狂烈地燃燒:“阿勒坦要真是我殺的,是我導致了國家損於戰火,千刀萬剮我都認。莫說你要砍我祭旗,我自己都能二話不說跳進煮沸油的大鍋裡去!但我不是凶手!不是!”
蘇晏這下確認了,霍嚴二人的確與這個案子、與黑朵之間並無瓜葛,他們純粹就是被黑朵利用來挑起兩國戰爭的工具。這工具不是他們兩人,還會有其他銘國人。
阿勒坦的這趟歷練之行,從一開始就是個巨大陰謀的承載品。
“阻攔神旨之人,必被神靈的怒忿燒成灰燼……”
如果黑朵認定的神旨,就是挑起兩國戰爭,那麽曾經試圖交好大銘、想要結盟的汗王虎闊力,以及險些與大銘宗室聯姻的王子阿勒坦,就都成了“阻攔神旨之人”。
他利用嚴城雪和霍惇的惡意,狙殺阿勒坦並栽贓嫁禍給銘國,被荊紅追發現。想出手搭救阿勒坦的荊紅追也是“阻攔神旨之人”,所以被他逼到走火入魔,要不是阿追武功高強,恐怕也要橫死當場。
接下來的阻攔者還有誰,大銘邊防守軍?力圖維持北疆平穩的景隆帝?還是總想揭露真相的蘇晏蘇清河?
在這場陰謀中,黑朵唯一沒料到的變數,大概就是沒找到阿勒坦的屍首。
但他憑借著暗中設局和自己的影響力,照樣挑起了瓦剌汗王虎闊力的憤怒與復仇心。
如果他還想火上澆油,那麽銘國方面的仇恨又會如何挑起……
蘇晏突然想起了在大銘境內燒殺劫掠的韃靼騎兵身上,那枚可以被擦去的狼頭刺青。
他遇到的那些騎兵,或許真的並非韃靼人,打著韃靼太師之子兀哈浪的旗號,實際上卻是……瓦剌人?是黑朵安排的又一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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