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柒忽然輕笑一聲,“要真是這樣,也好。我會護著你,你只需護著自己就行了。”
一瓣臘梅落在他手背,他慢慢松了手,見另一瓣又飄飄悠悠地飛下來,毫無遮擋地落在蘇晏緊抿的嘴唇上。
是雪白上的一抹薄粉,是薄粉上的一點嫩黃。
沈柒在最後的天光中俯身,雙眼也像這池溫泉,掩著濕潤而潮熱的霧氣。他慢慢低頭,舌尖把蘇晏嘴唇上的花瓣卷入口中。蘇晏在舌與唇的輕柔觸感中微微戰栗,隻覺漫天彤雲都覆蓋在了自己身上。
一陣暮風吹拂,落梅滿池,亦灑了他們一身。
沈柒用鼻尖輕拱蘇晏的前額、臉頰、鼻梁、嘴唇,像頭斂盡爪牙的野獸,將凶暴本能壓製在洶湧愛意之下。
他低沉地說:“我被下了詔獄,整整十五日,披枷帶鎖,吃冷水饅頭,睡粗布草窩。”
“詔獄……”蘇晏睜大了眼,“是皇爺的旨意?為什麽?”
“他知道了,你被下藥那日,是我送你出的皇宮。他懷疑我們有染。”
這懷疑,呃……也沒錯。蘇晏對皇帝有著瞬間的心虛,不由自主地回憶起那個顛蕩狂亂的黃昏與夜晚。
在藥力的催發下,他就像一顆被層層剝開的蓮子,被人細細地研磨品嘗,連內中一點苦澀的蓮芯,都被渴切地嚼了個精光。更可怕的是,蓮子竟然不覺得痛楚,甚至還幾度沉淪在甘美的情欲中。
眼下也是黃昏與夜晚交接之時,他正與沈柒肌膚廝摩,恍如當日重現。
情欲、情欲,究竟是因情而生欲,還是因欲而動情?
蘇晏也有些迷茫了。
手腕間的束縛不知何時松開,他恍惚地摟住身上人的脖頸,就像那天一樣,沿著滿背慘烈傷疤一寸寸往下撫摸。
“……新肉怎麽還不長?”他輕聲問。
“沒這麽快,也許要過三年兩載,也許再也不會長了。”
“詔獄陰濕,寒氣侵體,又受枷鎖重壓,傷處是不是很疼?”
“還好,就是心焦,百念叢生。想你被迫離京,會不會難過。想你不見我來送行,會不會失望。想你當時穿哪身衣物、插哪根發簪……瞧不起自己瑣碎不落拓,又忍不住一次次地想,從草墊到牢門來回踱,煎人得很。”
沈柒語氣十分平淡,蘇晏卻從中聽出了那時的煎熬,心中說不出的五味雜陳。
“你介意我沒來送行,是不是心裡也有我?”沈柒問。
“我沒……”沒介意,還是沒上心?蘇晏張了張嘴,到底沒說出後半句。
沈柒追問:“在陝西半年,你想不想我?”
蘇晏覺得這溫泉水太熱了,哪怕隻泡著下半身,也熏得他臉頰發燙、呼吸不順。他有些無措地想要逃離這熱源。
沈柒看穿他的逃避心態,堅決不給他一點退縮的空間,雙臂越發收攏。
蘇晏宛如落網的飛鳥,奮力撲騰翅膀,兩個小爪子亂撓亂抓。沈柒知道這是最後的掙扎,低頭狠狠吻住了他的嘴唇。
這個吻來勢洶洶,但強製並沒有持續多久,就被對方輕微而凌亂的回應徹底瓦解。
——這是蘇晏第一次在完全清醒狀態下的主動回應。沈柒心底湧起一股狂喜,纏綿地挑動他的唇舌,誘惑他進一步淪陷在自己編織的情網中。
蘇晏意亂情迷地回吻著,蕩漾的熱流包裹著他的身軀,也熨燙著他的心。
而他的腦子,混亂得像個加速萬花筒,飛閃著語無倫次的字眼:這該死的基佬殼子,該死的特務頭子,還有這該死的朝代……我是不是藥丸……我覺得我還可以再搶救一下,真的……改天我得找個美女試試,阮紅蕉挺好……據說男人的生理反應不受理智控制,爽就行……媽的,居然真被個男人摸硬了!
蘇晏長長地抽口氣,睜開眼,用力抓住了沈柒的胳膊。
沈柒從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了緊張之色。
並非初次,但他卻驚慌得像個處子。
必要時候,他可以藏好自己的靈魂,然後放逐不屬於自己的皮囊,讓它隨波逐流,以求安全。但此刻,他的靈魂被一股難以言喻的力量釘在肉體內,他逃不了了,所以緊張,所以驚慌。然而再緊張驚慌,他也沒有高聲喝止,沒有拚死抵抗。
這股力量的源頭,也許正是……沈柒目光微閃,似乎明白了什麽,眼眶頃刻赤紅,緊緊握住蘇晏的手,摁在自己胸口。
“相公想把心活活掏給你,”沈柒嘶聲說,“一口一口地喂你吃下去。”
蘇晏笑了,眼角滲出些微淚光,映著天際初現的暮星,“我才不要吃,又不是野獸……上次你咬我,還說要活活吃了我……你這人從骨子裡透著血腥味,難怪他們都怕你。”
沈柒怔住,“所以……你也怕我?”
蘇晏摸了摸沈柒坑坑窪窪的後背,溫聲道:“我不怕你,我怕疼。”
他甚至也不怕死,但真的怕疼。無論身體的疼還是心裡的疼,他都吃不住,他從來就不是個硬漢,五十廷杖都能叫他後怕至今。所以寧可把底線一退再退,寧可心大到受完傷害過後即忘,因為這樣就不容易疼。
可現在,他慣於出竅的靈魂被拖回了軀殼內,綁定在一起。自從來到這個時代,他第一次生出如此真實的自我存在感,屬於前世的肉體,和不知飄忽在何處的原主的殘魂,仿佛在這一刻徹底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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