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渠暗自怎舌,這小郡主是真把他們郎君給惹怒了啊。
這次非得脫她幾層皮不可。
誰讓她得罪誰不好,偏要得罪那一位?
不過話又說回來,靜平郡主為何非要得罪那一位?
靜平郡主好歹是皇家郡主,何必要為難這麽一個少年?常聽人說這位郡主嫉妒心極強,不會是嫉妒那位小郎君生得比她好吧?
程渠想不通,索性也不想,他已經帶人去辦事。
祁淮站在原地,看著遠處祁知年離開的方向,卻也有與程渠同樣的疑問。
為何靜平郡主會如此在意祁知年?
他站得遠,並不知道他們倆到底說了些什麽,只是以他的眼光來看,兩人說話的姿態完全不像是陌生人,更像是曾有過節的模樣。
尤其祁知年脾氣這麽好的人,竟然被靜平郡主惹怒,先轉身離開,儀態還是那樣大方自然,全然不懼。
他能猜出祁知年從前家世不凡,可有底氣使得靜平郡主如此,那就不僅僅是不凡。
再怎麽說,靜平郡主是太子的女兒,在外頭是很能唬人的。
祁淮不禁眉頭微蹙,有種很不好的預感,卻又下意識地想要忽視。
他又站了片刻,待到靜平郡主他們都已被程渠等人找到並一同離開,他獨自往祁知年走去。
祁知年跑走後,說不慌是假的,他跑得很快,終於順著小梅花的鳴叫聲找到它。
往小梅花跑去時,卻被凸出地面的樹根給絆了一腳,他狠狠倒在地上,隻覺得右腳踝好疼,他趴在地上,好一陣都沒法動。
小動物可能也帶有靈性,瞧見祁知年摔跤,小梅花沒有再胡亂蹦躂,而是乖乖地跑到祁知年身邊,並低頭用舌頭舔舔他的手,似乎在安慰他,又親昵地用臉蹭他的手。
小動物的腦袋毛茸茸又很溫暖,祁知年繃得極緊的身體與心忽地松下來,絕望再也收不住,蔓延至全身,他掙扎著翻過身,躺在地上忽然就再也不想動。
小梅花卻很擔心他,後來甚至試圖用小角將他頂起來。
他才漸漸回神,緩慢地撐著手臂坐起身,慢慢屈起沒有受傷的那隻腿,雙手懷抱住自己的腿,將臉埋在膝蓋裡。
他方才聽到了靜平郡主驚懼的尖叫聲,他也不知他們又發生了什麽,不過鬧出這樣的動靜,祁淮他們肯定會知道的。
也許就是今天吧,祁淮就會知道他是誰。
夢啊,今天就要醒了。
打過無數的坦白腹稿,腦中也想過千百回,真到這個時候,原來是這樣的難過。
他甚至已不知那種感覺是否叫難過?
腦袋時不時地就是空白一片,想要抓住什麽,卻總也抓不住。
“喲喲~~”小梅花又來蹭他。
祁知年抬起頭,下意識地露出一點笑容,朝它伸手,它便擠到了祁知年的懷中,祁知年也抱住它,臉頰窩在小梅花溫暖的脖頸裡。
漸漸,耳邊傳來草地被踩過的聲音。
有人來了。
祁知年莫名開始恐慌,不顧腿的疼痛,他挪動著往後退,伴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他也越退越多,他最後躲在一棵樹下,希望樹影能夠遮住他,也盡力地想要將自己縮小。
似乎這樣,他就能延緩美夢醒來的時間。
祁淮站在一株山海棠後,透過樹枝間隙,看到的便是這樣低頭躲在樹蔭裡抱著小鹿的祁知年。
他站在原地看了片刻,小鹿發現他,歡喜地衝他叫。
祁淮卻是想到遇見這頭小鹿的那夜,母鹿剛死,小鹿身上遍布血跡,躲在母鹿早已冰冷的身體下鳴叫,聲音一聲低過一聲,因為它還太小,它甚至不懂得害怕,察覺到有人來了之後,它完全依靠本能在衝祁淮叫,甚至叫得很是歡喜。
它以為,這個人能夠拯救它。
祁淮從來不是什麽心善之人,但那刻,聽著小鹿斷斷續續的鳴叫聲,再看它清澈到沒有一絲雜質的雙眼,他抱回那頭小鹿養了起來,還幫它安葬了那頭母鹿。
這應該是他這輩子做得為數不多的善事之一。
然而此刻,這個少年,竟然比那夜的小鹿還要可憐。
明明是正午,卻沒有一絲陽光能夠探照到他,他就躲在那片陰影裡,似乎這樣就能逃開一切。
祁淮伸手撩開一枝斜斜生長的山海棠,有幾縷陽光照到祁知年的臉上。
祁知年臉上一暖,手與腳不覺動了動,祁淮往他走去。
祁知年頭低得更厲害,卻再也無處可躲。
祁淮在他面前蹲下,輕聲問:“這隻迷路的小鹿在等誰?”
祁知年絕望的心因為祁淮的話而漸漸複蘇,只是一句話,他似乎又溫暖起來。
他終於抬起頭,看著面前認真在看他的祁淮,在心中問自己:你真的還要騙他嗎?偷來的歡愉與相處有什麽意義?祁淮是君子,你卻要做一個小人?
祁知年心中生起一股勇氣,他用力吸了口氣,開口說話:“我,我想告訴你一件事。”
“好。”祁淮聲音依舊平靜舒緩。
祁知年緊張到極致,忽然變得異常平靜,他也看著祁淮的雙眼,一字一字道:“我其實是祁——”
眼前忽有陰影覆蓋而來。
祁知年怔愣的功夫,有個暖暖卻又軟軟的東西在碰觸他的眼睛,不是轉瞬即逝,反而停留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