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長公主已經不生氣了,小郎君。”
“我知道,正是因為長公主已經不生氣,我更是愧疚,她有容人之心,我們是做錯事的人,又哪來臉面再強留此處。”
“話可不能這麽說!小郎君,您有什麽留不得的?您生於、長於京都,您本來就是京都人,還是國公爺,他——”
祁知年一聽到“國公爺”三個字,強忍的情緒再次憋不住,眼淚眨眼間就落了下來。
紀嬤嬤嚇道:“好好好,嬤嬤不問,嬤嬤不問,不哭,不哭……”
小頌已經拿了帕子幫他擦眼淚,祁知年笑得很狼狽:“對不起,讓你們見笑了……至於國公爺,國公爺……嗚嗚嗚……”
祁知年的情緒再次崩潰,他又趴到桌上一陣哭。
紀嬤嬤歎氣:“唉,這文書你若是不想要,咱們過幾天再說,左右童生試還要些日子,便是今年趕不上,也還有以後,我們不著急,回去後咱們也會好好跟長公主稟報,長公主定能知道您的意思,她不會怪您的。”
祁知年趴在桌子上直搖頭:“長公主很快也會知道的……”
“長公主知道什麽呀,小郎君?”紀嬤嬤真的是一頭霧水,她是什麽也不知道,更別提還有那突然出現又離開的國公爺,這又是哪門官司呀?
稍微知道一點點的小頌也不好開口,因為她知道的那麽一點點,其實也是毫無用處,說出來反而會引起諸多莫名的猜想。
紀嬤嬤又拉著范嬤嬤到東間問,范嬤嬤人雖不伶俐,卻是極為忠心,半個字兒也不肯吐露,紀嬤嬤簡直是愁得不行。
雨停後,天也晚了,紀嬤嬤她們也需回去。
說實在的,她們仨倒是想留下來,如今長公主已經不管這事兒,國公府裡也沒事要忙,便是留下來住幾天倒也不礙事,實在是這個宅子太淺,就是留下來也沒地方待。
她們隻好先走。
知道她們要走,祁知年到底是站起來,聲音沙啞:“我送你們。”
紀嬤嬤一陣心疼,本想說別送了,見他這樣,反而不舍得開口,幾人走到門邊,紀嬤嬤覷著祁知年沒精打采的模樣,想了想,說道:“小郎君,嬤嬤回去就打聽國公爺去了哪處,一有消息就告訴您,好不好?”
祁知年趕緊使勁兒抽鼻子。
紀嬤嬤心道“糟糕”,原本提這個是想叫他放下點心,哪料“國公爺”三個字是真的一點也不能提!
“那嬤嬤不打聽了!不打聽了!”紀嬤嬤又趕緊搖頭。
祁知年卻是抬眼望來,可憐道:“嬤嬤,你幫我打聽吧,我想當面與他道歉,若是你能聯系到他,告訴他我的想法,你就說我沒有其他想法,隻想說聲‘對不起’,說完我們就會離開京都的,好嗎?”
一雙眼睛哭得比小兔子還要紅,臉頰上全是淚漬,就這麽軟軟地看著你,就是神仙在這裡也沒法拒絕啊!
紀嬤嬤連連點頭:“好好好!嬤嬤一定幫您辦到!”
小雅已經直接拿著帕子給他擦眼淚:“別哭了啊小郎君,您這麽一哭,奴婢也要哭了。”
小頌點頭:“明兒咱們還來,有什麽消息一定立即告訴您。”
“好——”祁知年的嘴巴哭得癟了起來,“我等著你們的消息。”
幾人站在門前,說了要走,誰也不舍得走。
林秀秀正要趁著雨停了出門買黃豆,家裡的有些不夠用,她手上挽著竹籃子,瞧見祁知年家門口這一幕,她也傻住了,呆站在原地,看陌生人一樣地看著祁知年。
認識祁知年,也已有些日子。
她每次看到祁知年,祁知年都是那副清清雅雅、有條不紊又胸有成竹的樣子,仿佛什麽事情都難不倒他,他又長得那麽好,還識字,會畫畫兒,林秀秀也是聽過說書的,那些故事裡頭,總有這麽一個人,他為人善良,上進又有才學,最後考上狀元,當大官,總為老百姓做好事兒。
林秀秀頭一回看到祁知年,便覺得祁知年就該是那樣的人。
可是就在眼前,這樣的祁知年——
他竟然滿身都是倉皇,臉上更是六神無主的無助模樣,他竟然還在哭!
他哭得眼睛都紅通通的,在與身邊的人說什麽,那樣委屈,又是一副很是依賴的模樣。
而他說話的對象,竟然是兩個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娘子,還有個與范嬤嬤差不多年紀的大娘,她們都穿得很是精致,兩個小娘子頭上戴了金簪,長得好漂亮,那位大娘更是通身的威嚴。
這樣的人,林秀秀也是見過的,有時候去廟裡上香會遇到一些富戶,那些人家的夫人與小娘子就是這種氣派。
然而此時,這些人全都矮了身兒,曲著腿、彎著腰極力地似乎在勸說祁知年。
兩個小娘子還不時用精致的帕子給他擦眼淚,就像在哄一個孩子,明明他們差不多大。
林秀秀汗毛直立,風一吹涼颼颼的,不是覺得這一幕不堪直視。
她看著這樣的祁知年甚至移不開眼神,她雖出身平凡,瞧見這般的祁知年,卻是生出個想法,她娘說他不是普通人,是不是,這樣的祁知年才是原本的、最真實的樣子?
金尊玉貴,被所有人小心翼翼護著、捧著、哄著的小郎君。
林秀秀沒有哪一刻似此時這般明了,她與這位看似親切,卻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小哥之間真真實實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