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懷善猶豫的一瞬,遮擋了夜空的黑霧又沉甸甸地往下墜了幾分,離得近了,才看清黑霧在瘋狂翻騰。
懷善閉了閉眼,不得不迫使自己靜下心來,他把燈籠放到腳邊,極快地撥動佛珠,嘴裡念念有詞。
他的語速越來越快,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他身前凝聚,擺放在各處的法器受到那股力量的影響,外表逐漸泛起一層金色的光。
金光的范圍迅速擴大,連成一片,像是一層金色的輕紗飄浮在空地上方。
若是從上方看下去,便能看見金光連成了一個方陣,懷善在方陣中,木椅上的老人在方陣的陣眼上。
老人睜大眼睛,愣愣望著那片黑霧,身體抽搐般地顫抖。
懷善突然咬破左手食指,源源不斷的鮮血溢出,蜿蜒著爬滿了他的手,他仿佛感覺不到疼痛,猛地睜眼,呵道:“開!”
頃刻間,空地上狂風大作。
回廊上的江福賜和仆人被吹得東倒西歪,砰咚一下撞上房屋的牆壁,身在陣中的懷善和老人卻分毫不動,只有衣袍隨著風呼呼作響。
懷善撥動佛珠的動作並未停下,但沒再閉眼,一雙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那片黑霧。
“想來你也是聰明,知道一下子吞噬那麽多人會控制不住體內的怨氣,才有意拖長時間,讓自己保持清醒。”懷善的口吻裡有著憐憫,“可惜五十年已到,今日一過,你再也容納不下多余的怨氣,容器破碎後,你只會變成失去理智的妖怪,況且你身上拿了如此多條人命,這世上已經容不下你了。”
懷善算好了時間,等他把話說完,狂風正好將所有黑霧吸入。
可是他話音落下許久,那片黑霧仍舊在瘋狂翻騰,但也只是翻騰而已,劇烈到吹掀了四面屋頂的狂風沒有對黑霧造成絲毫傷害。
甚至於,黑霧的顏色比剛才更濃、更重,在緩慢地往下壓。
懷善大驚失色,倒吸了一口涼氣。
怎麽回事?
他的陣法怎麽會沒用?
這時,黑霧凝成一個模糊的身影,看不清面容,但能看清那個身影低下頭,似乎將目光落到他身上。
“懷善。”那道聲音有些沙啞,卻吐字清晰,“這是我們自家的事,只要你不多管閑事,我便答應你,我不僅不會傷害清懷城的百姓們,今後還會繼續庇護他們。”
懷善無論如何都沒想到邪神竟然還沒失去理智,明明五十年的期限已過……
難道是他算錯了?
他飛快掐指,隨即臉色慘白。
他沒有算錯。
直到今日戌時,正正好好的五十年。
那是哪裡出了差錯?明明每一步都在他的計劃內,為何結局和預想中的截然相反?
懷善心中焦灼,頓時胸口一痛,他皺起眉,喉間嘗到了些許腥甜。
“大師,你不要聽信他的話,他分明是想迷惑你收了陣法,你的小徒弟已被他迷惑,你不要也步了後塵啊!”江福賜慌亂的聲音從旁傳來,“他已經殺紅眼了,要是沒了你的阻礙,整個清懷城將成為人間煉獄啊……”
話音未落,最後的“啊”猛然揚起,變成一聲刺耳的尖叫。
懷善急忙轉頭,只見那個仆人被不知從何處來的黑霧包裹。
仆人在黑霧拚命中掙扎,但發不出一點聲音,不多時,他的身形越來越矮,很快化為一攤血水。
江福賜盯著那灘還在流動的血水,一屁股栽到地上,他在血腥味中嗅到了騷臭味,怔愣地低下頭,才發現自己嚇得失禁了。
“不急,還沒輪到你。”邪神譏諷地看了眼江福賜,隨即轉向懷善,“可惜了,你精心布下的陣法在我這裡不起絲毫作用,我來只是想問你一件事。”
懷善捂住胸口,嘴裡的血從兩邊嘴角溢出來。
邪神道:“你把小和尚藏去哪裡了?”
聞言,懷善愣了一瞬,反應過來後,他驀然咧嘴大笑:“他死了。”
邪神沒說話,翻騰的黑霧肉眼可見地愈發瘋狂起來。
懷善走到老人的木椅旁,挺直脊背,重新撥動佛珠:“你以為只有你能看出來我那小徒弟的身體被外來野魂所佔嗎?”
他輕蔑地笑了笑,又道,“就因為他佔據了我那小徒弟的身體,才無意間在誦經時放你提前出來,就因為他心志不牢,才如此輕而易舉受你蠱惑,就因為他的到來,才讓你囂張了數月,你覺得我還會留他性命嗎?”
說罷,是長久的沉默。
“你……”邪神喃喃開口,“你殺了他?”
懷善沒有回答,兩眼死死盯著邪神隱藏在黑霧中的身影。
不知為何,邪神忽然自嘲地笑出聲:“是我錯了,我一廂情願地以為你無法發現他的身份,以為你會護著他,以為把他交給你就不會被我嚇到,是我錯了,都是我的錯……”
“我只是擔心他害怕我,也擔心我控制不住地傷害到他……”他的聲音漸低,最後只是麻木地重複那幾個字。
隨後,他的身影慢慢埋沒進黑霧裡。
懷善見狀,趁機扯開佛珠,將珠子向四面扔去。
他左手十指並攏放於胸前,垂眸凝神,正要發力,誰知聽見珠子落在地上的清脆聲響。
他滿臉驚駭,左右一看。
那些珠子居然沒有同往常那樣懸浮在半空中,而是紛紛落地,擺放在各處的法器也失去了金光,淪為一件再普通不過的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