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空地上本來養了花種了樹,但是為了方便懷善布陣,江福賜特意讓人把那些花草樹木都拔了。
四面的房屋將天空圍成一個“口”字,仿佛把他們連人帶陣的困在其中。
江福賜想起小時候聽長輩說,“口”字中間加了個人,便是“囚”,當時他還無法理解這句話,如今站在陣法邊上,隻覺得強烈的窒息感遏住了他的喉嚨。
用時快三個月,懷善才布好這個陣法。
這個陣法看上去略顯簡陋,簡單來說,就是把不同的法器擺放在不同的位置上。
不過江福賜很清楚,這裡每一個法器的擺放位置都經過了懷善的仔細確認和試驗。
失之毫厘,謬以千裡。
一丁點的差錯就能讓他們所有的努力付諸東流,也能讓他們和唯一消滅邪神的機會失之交臂。
因此懷善不敢馬虎,手裡提著燈籠,還在檢查每一個法器。
他們四面的房屋外都有一條長長的回廊,每個回廊相互連接,回廊邊的屋簷下每隔三尺便掛了一個紅燈籠。
淡淡的紅光驅散了空地上的夜色,落在金屬製成的法器上,折射出詭異的光點。
到了此時,江福賜難免感到緊張和害怕,同時,又一股有名為興奮的情緒絲絲縷縷地從他心間漫上來。
這一切終於要結束了。
他再也不用體會被江恩臨支配的恐懼了。
江福賜攥緊手心,眼睜睜地看著懷善檢查完法器,又抬頭看了眼天色後,轉身對他招了招手。
然而他並沒有挪動腳步。
懷善不悅地開口:“江大人,切莫在關鍵時刻掉鏈子。”
聞言,江福賜反而往後退了退。
他退到一盞紅燈籠下面,紅光籠罩了他的臉,把他的表情襯得有些猙獰,他說:“大師,我是清懷城的城主,此事過後,還有一堆爛攤子等著我去收拾,原諒我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冒險。”
“江大人?”懷善意識到江福賜這是要臨陣脫逃,驚訝過後,怒火叢生,“陣法已成,你竟然在這個時候反悔?機會僅有一次,過了這個村就沒了這個店,你可想好了?難道你要棄江家和清懷城的百姓們於不顧嗎?”
面對懷善火冒三丈的指責,江福賜絲毫不惱,他抬起手往下按了按,連說了好幾聲大師息怒。
“大師放心,在此之前,我已經找到足以代替我的人,而且以這個人作為誘餌的話,其作用比我作為誘餌更大。”
江福賜說完,拍了拍手。
他身後右側的暗影裡傳來輪子滾動的聲音,聲音漸響,一個仆人推著木椅走出來。
木椅上坐著一個滿頭花白的老人,老人歪著腦袋,眯著眼睛,連說話都費力氣,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卻是緊緊蜷著。
懷善僅用一眼,便認出了老人的身份,這下,他再也無法保持鎮靜,看向江福賜的眼神裡充滿了震驚以及不可思議。
這個人為了自己,竟然心狠得把年邁且重病到不能下地的父親推出來……
這個人還是曾經那個品行端正、廉潔無私、甚至不顧自己安危去救那個出城采摘草藥卻遇上妖怪的孩子的城主嗎?
自從邪神現身以來,江福賜越來越偏離曾經的形象。
窮形盡相。
醜態百出。
直到此時此刻,真令人作嘔。
明明懷善已經把所有想法通通表現在了臉上,偏偏江福賜還是一副無知無覺的樣子,甚至腆著臉開口:“大師,就事論事,我爹才是最適合的陣眼,我也是經過了我爹的同意才把他帶來。”
見懷善不動,江福賜又道:“大師,我們何時開始?”
懷善指著江福賜,氣得聲線都在發抖:“我們說好由你作陣眼,你卻把你父親推來,真是好一個孝順的兒子。”
“大師,你有所不知,他最恨的人是我爹……”
江福賜的話還沒說完,忽然在余光中瞧見大片的黑宛若鋪開的墨水一般在被圍成“口”的夜空中蔓延。
天邊的綠光和繁星都被遮擋。
只是眨眼間,那片黑覆蓋了夜空。
冬天的風帶著刺骨的涼意,吹在臉上猶如有細細密密的針在扎,風中夾雜著令人忽視不掉的血腥味。
盡管這兩三個月來,府內死了許多人,江福賜也聞慣了血腥味,可當這血腥味像巨網一樣沉下來,他還是沒忍住胃液翻滾,捂住脖子,痛苦地發出乾嘔的聲音。
他來了。
江恩臨來了。
江福賜的兩條腿都在打哆嗦,若不是扶著旁邊的柱子,也許他這會兒已經癱到地上了。
另一邊的懷善也是臉色驟變,掐指一算,道了聲糟糕,險些誤了時辰。
他握緊手中佛珠,轉頭看向江大人,沉聲道:“江大人,事不宜遲,快過來。”
“來、來了。”江大人應完,居然衝著仆人吼道,“愣著幹什麽?還不趕緊把太老爺推過去!”
仆人立即把老人往陣法中間推。
懷善看著這一幕,眼都紅了:“江福賜!”
“大師啊,你就讓我爹做陣眼吧,反正我爹臥病在床幾十年,大半身子都入土了,也不差剩下幾年可活。”江大人躲在柱子後面,雙手合十地哀求。
“你當真要如此不孝嗎?!”
“我別無選擇……”江福賜哭了起來,可他的眼淚更像是鱷魚的淚水,隻讓懷善感到無比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