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小宏嘀咕著說非人類都這麽天賦異稟嗎?且不說江恩臨,還有翁娘也早把互聯網玩得透透的了,有幾次他帶著炫耀性質地跟他同事說他認識翁娘,他同事還不相信。
當初他們把翁娘帶回村裡時,做夢也沒想到有朝一日翁娘竟然會搖身一變成為網絡上的大紅人。
然而這個大紅人是出了名的神秘,隻接線上推廣,不接線下活動,也從來沒有被路人拍到過照片,還有網友猜測翁娘不是人。
但是他們沒有往靈異鬼怪的方面想,而是認為翁娘是某家科技公司做出來的虛擬產品,還扒出不少看著有些道理實則胡說八道的證據,言之鑿鑿,說得繪聲繪色。
知道內情的費小宏看到那些言論時,都快笑岔氣了。
毓秀早就存夠了未來幾十年的生活費,即便一輩子不工作,只要不是大手大腳地花錢,就能一輩子衣食無憂。
他之所以開手工藝品店是不想讓江恩臨覺得無聊,也不想讓江恩臨把全部生活重心都放在他身上。
世上有趣的事情多著呢,他希望江恩臨能逐一經歷。
他原計劃那家手工藝品店開個十年八年就關門,誰知這麽一開就是幾十年,開到他老得走不動路了,江恩臨便決定把店盤出去。
毓秀前面經歷了三次死亡,即將迎來第四次死亡,他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平靜。
至少江恩臨恢復了前面三個世界的記憶,死亡不再是阻礙在他們之間的鴻溝,只要他們在下個世界裡睜開眼,就能立即尋找彼此。
想到這些,毓秀隱隱有些激動。
他第一次有了不一樣的心情——他開始期盼死亡的到來。
這個身體太老了,不適和疼痛日複一日地折磨著他,他連下床走動都做不到,以至於他在很多事上都需要江恩臨的幫助,有大的,有小的,還有讓他感到羞恥的。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擺脫這樣的局面了。
在他逐漸強烈的期盼中,江恩臨卻逐漸變得奇怪起來。
先是時不時地走神,再是時不時地惶恐不安,江恩臨像個知道自己即將被母親拋棄的孩子一般,恨不得每分每秒都黏在毓秀身邊,有時候目不轉睛地盯著毓秀一看就是幾個小時。
毓秀不再害怕死亡,可江恩臨越來越害怕死亡。
江恩臨對死亡的恐懼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寫在眼裡、寫在他纏著毓秀的肢體間,後來他甚至連一秒鍾都不敢從毓秀身邊離開,他害怕回來後會看到自己連做夢都不敢夢到的畫面。
江恩臨幾乎跌到谷底的負面情緒感染到了家裡的另一個成員,原本活潑好動的翁娘也越來越沉默寡言。
翁娘包攬了所有家務,沒有一句怨言。
這天下午,毓秀明顯感覺到自己快不行了,仿佛進入到了回光返照的狀態,他竟然來了些力氣。
江恩臨坐在床邊,緊緊按著他的手,陽光從窗外照進來,灑在江恩臨身上,把江恩臨的皮膚照得比雪還白。
毓秀明顯感覺到了江恩臨身體的顫抖,盡管江恩臨極力壓製,卻還是從他按著毓秀的手上泄露出來。
這一刻,毓秀突然有種回到上個世界的感覺,當時圍在他床邊的孫子孫女們也是這樣一副想哭又極力忍著的模樣。
客觀上來看,如今江恩臨和翁娘還真是像極了他的兩個孫子。
“沒關系,我們很快就會再見。”毓秀抬手看著江恩臨的臉。
幾十年過去,江恩臨光滑細膩的臉上連一點細紋都沒有生出來。
江恩臨的長相和年齡都仿佛被冰雪凍住了,時間不會在上面留下絲毫痕跡。
可這段時間來的恐懼和不安在江恩臨臉上印下了深深的烙印,他輕輕搖了搖頭說:“不,不是那樣。”
毓秀問他:“不是什麽樣?”
江恩臨不知道該怎麽說。
對他而言,他和毓秀並不會很快見面,被撇在這個世界的他要孤獨地度過一段漫長的歲月,然後再宛若要從瓶子裡溢出來的絕望中離開這個世界。
離開也不是他和毓秀重逢的開始,而是他另一段孤獨歲月的開始。
他要一個人生活,一個人在沒有邊際的寂寞海洋中的遨遊,一個人在無數日夜中期盼著和毓秀的相遇。
以前他沒有關於上個世界的記憶,糊裡糊塗地也就這麽熬過來了,可現在他記起了一切,他和毓秀經歷過的事情全部樁樁件件地刻在他的記憶裡。
他害怕了。
他好像面對著一條巨大的鴻溝,只有跨越這條鴻溝才能抵達毓秀所在的對岸,他瞻前顧後,突然沒了跨越鴻溝的勇氣。
他不知道該怎麽熬過接下來的漫長歲月,他多想讓時間快進,眨眼就在下個世界遇到新的毓秀。
所有恐懼、不安、猶豫和退縮都化作一張巨大的網,包裹住他,讓他掙扎不得,四肢都被束縛住,不得不陷於其中。
毓秀不知道江恩臨內心所想,他隻察覺到了江恩臨身體上的僵硬,他用力握住江恩臨的手,語氣虛弱地安慰道:“雖然我比你早走,但是你可能會比我先到那個世界,天上出現綠色光帶的時候,就是我來到那個世界的時候,到時候無論你在哪裡,我都會找到你。”
江恩臨還在搖頭:“不……”
“你等我,一定要等我。”毓秀握住江恩臨的手緩緩脫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