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認為畫家用顏色、形狀或線條表示意義,比如蘋果綠色,人們談到這種蘋果綠、青檸綠,很大程度上會聯想到這一種帶‘酸味’的感受,這感受是無法從這顏色中剝離出來的。
就像看到梵高的向日葵,看到那各種黃色組合成的花朵,人們是沒辦法將希望、熱烈、明快等等意義從其中剝離出來,或者說,那顏色就成了意義本身。
顏色的選擇體現了作家最深刻的動機,必定是有種動機驅使著畫家選擇用黃色而不是用其他什麽顏色去繪畫,這就是表達這種意義的動機。而當選擇了這個顏色後,意義又反過來滲透進這種顏色中,使得這些色彩成了物化的意義。
這裡這位學者舉了白安歌的畫作《各各他山上》,他說白安歌選用這種黃色不是為了表示憂慮,也不是為了激起憂慮,而是因為這種黃色就是憂鬱本身,同時也組成了那道裂痕。
不是憂慮組成的裂痕,也不是帶憂慮情緒的裂痕,那道黃色的裂痕就是物化了的憂慮。如果用存在主義的話來說,這黃色不再是無定性的存在,它已取得本質與意義。
是以,白安歌眼中的事物,其實是意義的物化、情緒的物化,畫作也僅僅是意義、情緒的表現形式、一件外衣。
到這裡,謝今夕看到了自己父親用藍色鋼筆在下方批注的兩段話。
“未必色彩是什麽物化的意義、物化的情緒,但這種表達可能更貼近他眼中的世界,也許他眼中那意義、情緒本身就是‘物’而已。就像自然世界的花花草草,對他來講憂慮也是一種物,他通過現實的手法將它畫出來,所以他說自己是個現實主義的、寫實的畫家。”
下一段話墨水深淺不一,看得出他父親寫下時不停頓筆,邊寫邊猶豫、邊思考。
“或許,他眼中的世界真的與我們不同,我以前……聽說過和他類似的人,但……”
謝今夕隻覺得自己父親有些欲言又止,他繼續往下翻,下一頁就成了剪報,頭條是《新銳畫家精神疾病惡化,不日將入院進行長期治療》,內容是白安歌被診斷為精神分裂且病情越發嚴重,不得不被強製入院治療。
報道表達了對白安歌這樣天才的惋惜,同時也隱晦地表達了白安歌之所以能成為新銳畫家,和他精神疾病造成的幻視密不可分的意思。這篇報道中,之前白安歌在訪談內說出的話再次被黑體加粗標出來,好像在說他的精神疾病早有跡象一般。
下面還有他父親的批語:“精神分裂、幻視……好吧,這是個合適的理由,但也許他說的是真的,他只是看到的東西和我們不同而已。媒體永遠在嘗試先得出結論,再反過來從以前的事中尋找蛛絲馬跡,將那些隻言片語截出來當做支撐他們結論的論據。”
再向後翻一頁,便是白安歌跳樓身亡的新聞報道,再向後是白安歌幾幅作品彩印出來的紙,謝今夕停在最後一張畫上。
那張畫的名字叫做《世界》,畫中描繪了截然對立的、但同樣扭曲的世界。一個世界像一面破碎的鏡子,也就是說,扭曲的只是其中一個世界,破碎的鏡子只是因為倒映了另一個世界顯示出了同樣扭曲的世界。
畫中的色彩複合在一起,宛如河流、又似烈火,其中有許多黑色的虛影重疊在一起,虛影橫向拉長,就像是……像是……
“蠕蟲……”
謝今夕喃喃出聲,他見過這幅畫,不,應該說他見過與這幅畫類似的情景,就在三位一體椅上,象征超位的那個他曾用一種極高緯的視角觀看正面與反面世界。
謝今夕看了眼這幅畫的完成時間,這幅畫在所有畫中完成得最晚,是白安歌自殺前完成的最後一幅畫。
怪不得白安歌自殺後,居然也會來到反面世界。
謝今夕歎了口氣,他以前雖然聽說過白安歌,但也僅僅是大致知道他的名氣和他的死,在他死後白安歌的名聲非但沒有小,反而因為死法的離奇而變得越來越大。
他也沒想過有朝一日,居然會在反面世界遇見一個現實世界中‘已死’的人,更沒想過白安歌的作品居然顯示他在現實世界中,或也看到過與他看到過的類似場景。
可惜,可惜他沒有記憶,也可惜他現在才看到這個剪報冊子,否則他肯定會和白安歌多交談幾句。
關於白安歌,謝今夕猜測他大概和封斯年是一類人,封斯年能聽到敘述的聲音,而白安歌眼中的世界也和正常人眼中的世界截然不同,白安歌能看到意義、情緒等等東西凝結為的‘物’。
“所以那時……真的不是我瘋了,而是我真的、見到了世界的本來面目。”
謝今夕的畫和劇烈起伏的心情引起了穆塔的注意,穆塔走過來時,謝今夕將剪報遞給他,將自己的想法和猜想都說了一遍。
“真的可惜,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遇見他……”
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具體觀點段落化用自讓-保羅·薩特的《什麽是文學》的第一節 ,施康強譯本。
當然是作者添油加醋胡亂加了一些話,具體觀點建議大家閱讀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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