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林聽明白了蘇岑說的是什麽,點點頭,“是爺故意安排的,爺在邊關待了多年,當時朝中勢力薄弱,爺需要立威,我們也需要立命。”
“你就沒想過自己走不回去?”
祁林往後一靠,眯眼看著篷頂紗幔,“當日我吃了小還丹,鎖了全身經脈,可閉一時痛覺。”
鎖了經脈,雖能麻痹一時,事後且不說疏通時針扎般刺痛,鎖住的痛覺也會決堤而來,足以將人淹沒。
“那後來呢?”
“後來……”祁林微微一忖,“後來爺用續命金丹幫我吊了三天,耗了興慶宮大半個藥庫。”
蘇岑想起當日引路的太監提起祁林時的神情,雖鄙夷,卻又有幾分忌憚,想必也是當日被威懾住了。
“所以,爺也不是無所不能,在這長安城裡沒有什麽是理所當然與生俱來的,”祁林輕輕摩挲一截指骨,“你父母兄長可還健在?”
“嗯?”蘇岑微微一愣,“都在。”
“待你可好?”
“……好。”
“所以你不知道父子離心兄弟離德是什麽滋味,沒經歷過陰謀暗算,沒失去過至親至愛。當年太宗皇帝駕崩時突厥突然起犯,爺被困在邊關都沒趕上最後一面。溫小姐過府幾年,爺怕朝中風雲牽連了她,從沒碰過溫小姐一絲一毫,人卻還是莫名就死了。先帝仙逝時確實留下了一道聖旨,說小天子若無德,可取而代之,卻也在殿外布下了天羅地網,爺若真拿著聖旨出來了,當即便會血灑含元殿前。你道他高高在上萬人敬仰,太宗皇帝留有十四子,為什麽偏偏是他高高在上你想過嗎?”
蘇岑愣在原處。
自己拿一條人命喝責他,卻不知那人手裡握過上萬人的性命,道他不懂父子羈絆之情,他卻得防著至親之人的猜忌算計,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灑了一路淋漓的鮮血。
蘇岑不由摸了摸自己喉骨,自己如今還活著倒真是全憑著那位寧親王難得的好脾氣。
第34章 暗門
蘇岑暗自低下了頭,“我那些話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祁林微微點頭,“我今日跟你說這些只是想告訴你,你的處境你的想法爺都知道,他不讓你碰自然是有他的考量,爺難得有一個上心的人,你不要怪他。”
“上心?”蘇岑抬頭,“他對我算得上上心嗎?”
祁林不答反問:“你聽過爺其他的風言風語嗎?”
蘇岑一愣,想了想後搖搖頭。
“這麽跟你說吧,興慶宮裡從未留過人,爺那枚扳指也從未離身過。”
蘇岑隻覺心底一角輕輕塌陷下去,淹沒了之前尖銳的棱角,掩蓋了周身的鈍痛。
“有勞祁侍衛今日告知我這些,”蘇岑微微頓首,撩起車簾準備下車,“是非對錯我會重新考量,只是他有他的理由,我也有我的堅持,若真是無法妥協,只能異路而行。”
車外早有人掌了燈撐好了傘,祁林緊隨著下來,接過侍從手裡的傘,將蘇岑護送回了蘇宅。
蘇宅門檻倒是不高,但抬腿的時候還是牽動了身上傷口,蘇岑齜了齜牙,被祁林輕輕扶了一把這才穩住身子。
這動作本來沒什麽,但蘇岑身形本就有些孱弱,再被祁林高大的身形一擋,夜幕下怎麽看怎麽像蘇岑被人暗下黑手。
“住手!”只聽一聲怒喝,曲伶兒扔下手裡的瓜子從庭廊下一個空翻來到兩人近前,再一看蘇岑臉色煞白,登時大怒,“你對我蘇哥哥做了什麽?”
當初祁林冒雨過來接人他就覺得不對,再一想當時蘇岑走時的神情凝重,心裡越發不安,這陣仗怎麽看怎麽像興師問罪來了。天下烏鴉一般黑,當官的除了他蘇哥哥就沒一個好東西,更何況還是李釋這種級別的。淚眼汪汪看著蘇岑,“他們是不是對你用刑了,鞭刑?笞杖?”轉頭凜然對著祁林,“地牢是我闖的,人是我問的,有什麽衝我來,欺負我蘇哥哥一個柔弱書生算什麽本事!”
“伶兒……”蘇岑都不知道曲伶兒這清奇的腦回路又拐到哪個犄角旮旯裡了,“雨天路滑,我摔了一跤,祁侍衛送我回來的。”
“……”曲伶兒頂著祁林冰冷的目光悻悻躲到蘇岑身後,強行狡辯:“那也是在去你們興慶宮的路上摔的,你們也脫不了乾系。”
從祁林手裡把他心愛的蘇哥哥接回來,曲伶兒一臉關懷,“摔哪了?”
“……屁股。”
“還好還好,屁股肉厚,我看後院種了川穹,一會兒脫了褲子我給你敷上明天就好了。”
蘇岑:“……內傷,我自己來就好。”
曲伶兒撓撓頭,“這怎麽還能摔出內傷來?”
送別了祁林,曲伶兒扶著蘇岑回了房內,盯著蘇岑身上的外袍盯了一路。
還是當日披在他身上那件,當時覺得還挺好看的袍子也不知怎麽回事,如今越看越扎眼。
“怎麽了?”蘇岑被曲伶兒盯得發毛,真就擔心這人還想著脫了他褲子給他上藥,不由攏緊了衣服躲了躲。
“你這衣服……”曲伶兒皺眉搖了搖頭,“也太醜了。”
蘇岑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還披著祁林的衣裳,急急脫下來送到曲伶兒手上,“這是祁侍衛的,趁人沒走遠幫我送回去吧。”
曲伶兒裝作不情不願接過來,嘖嘖兩聲,扭頭扎進了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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