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大的動靜自然免不了世人非議,只是李彧也不是等閑人物,永隆初期,牢獄大興,多少人因為一句話不當就被處以極刑,武德年間的大臣更是慘遭屠戮過半,太子監國期間交好的大臣們死的死,致仕的致使,幸存至今的只剩了四朝老臣當朝太傅寧羿。
太宗皇帝雖處事狠絕,卻也是雄才偉略的千古一帝,在位二十三年,知人善任,表裡洞達,威德遐被,四方賓服。在位期間雖屠戮無數,卻也湧現了大批能匡扶家國社稷的人才。
前大理寺卿陳光祿便是其中之一。
永隆年間大興刑獄,卻也使得律例刑律逐漸完善,時任大理寺少卿的陳光祿便主持編纂了後世奉為圭臬的《大周律》,在前朝基礎上參照本朝情況重新廢、改、立,是為量刑參考的標準,真正做到了“刑罰世輕世重,惟齊非齊,有倫有要”。
陳光祿在位期間承辦的案件超逾百例,見微知著明辨秋毫,所辦沒有一件冤假錯案,後人將其事跡編成了《陳氏刑律》,從此案件查辦審理皆有例可援。
蘇岑一邊抄著一樁永隆十八年鬼嬰的案子,‘死者顏面腫大,眼球突出,舌尖伸出,胸腹隆起,胎兒死後分娩,是為壅氣將死嬰擠出’,一邊嘖嘖讚歎這陳大人果然厲害,有人打著鬼嬰的名頭作案,陳大人硬是在人死後一個月要求開棺驗屍,盛夏時節,屍體高度腐爛,陳大人親自下棺指著綠色的屍液給人講解死嬰的來歷。
蘇岑在滿屋的腐朽氣味中抄的聚精會神,冷不防有人猛地推門進來,陽光迎面打來,卻把蘇岑嚇得整個人一怔。
抬起頭來,看清來的是前衙的小孫,主管在前衙端茶送水跑腿,鮮少到後殿來。
“怎麽了?”
小孫喘著氣:“宋大人讓您到前衙去一趟。”
“我?”蘇岑皺了皺眉,宋建成是從五品的寺正,算是他的頂頭上司,自他入寺的第一天起就不待見他,許是得到了某些人的授意,這才把他打發到後殿裡整理卷宗。
“趕緊的吧,前頭案子正審著呢。”
蘇岑皺眉闔上籍冊,這才不緊不慢地起身,跟著小孫往前衙走。
到了前頭只見一個女子跪在堂前,發絲凌亂衣衫不整,旁邊還躺著一個,滿身血漬,看樣子已經沒氣了。
蘇岑還沒想明白這凶殺案找他來幹什麽,只聽宋建成在堂上大喝一聲:“跪下!”
蘇岑一愣,掃了一眼兩旁拿著殺威棒氣勢洶洶的衙役,心道好漢不吃眼前虧,悻悻跪下。
宋建成接著問:“你可認得這個這個女子?”
蘇岑往旁邊一打量,那女子雖妝容凌亂,但看得出眼角眉梢都帶著幾分韻致,衣帶上帶著斑斑血跡,見他看過來,對他咧嘴一笑:“我是狀元夫人。”
蘇岑:“……”
之前這女子都低著頭,他倒是沒看出來這人神志還有些問題。
蘇岑:“我不認識她。”
宋建成驚堂木一拍,“她口口聲聲說是你夫人,你還有什麽可狡辯的?”
蘇岑反問:“這人的身份背景你查清楚了嗎?”
宋建成一愣,只見堂下跪著的人目不斜視看著他,目光清冽如一彎朗月,字正腔圓道:“我沒猜錯的話,這女子應該是紅綃坊裡的姑娘,當日跟著進京趕考的舉人跑了,卻又被送了回來一頓毒打,當時就瘋了,口口聲聲說自己是狀元夫人,我沒記錯的話當時應該還沒舉行會試,更沒有什麽狀元之說,”末了一笑,“這件事街頭巷尾茶樓酒肆都傳遍了,大人不知道?”
宋建成立時面上無光,他原本打算把人叫上來殺殺性子,只是沒想到偷雞不成蝕把米,反倒被人在堂上質疑審查不利,折了面子。
宋建成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道:“這些本官自然知道,不過是找你過來協助調查。”
“哦?”蘇岑挑了挑眉,“那我能起來了嗎?”
宋建成只能擺擺手。
蘇岑起來之後卻沒有要走的意思,恭敬地拱一拱手,“既然是協助調查,那我能看看屍體嗎?”
宋建成一口牙在嘴裡咬碎了,最後只能和著血咽下去,對蘇岑視而不見,對一旁的書吏吩咐:“接著說。”
蘇岑也不在意,自顧自蹲下去看屍體。
一旁的書吏讀道:“死者呂梁,湖州人士,二十八歲,天狩八年中的舉人,此番進京是為參加今年的會試,中三甲同進士出身,錄涇陽縣錄事……於四月初八——也就是昨夜死於東市紅綃坊後的巷子裡,今日清晨被人發現,旁邊還有紅綃坊的姑娘繡娘。”
蘇岑一邊小心檢驗屍體一邊側耳聽著,涇陽縣離長安城不過百十裡,也算是京畿重地,縣衙錄事雖然只有正九品,卻因靠近京城而有很大的升職空間,如今離放榜結束早已過去十幾天,有了職務的早都去了任上,也不知這呂梁是為何還逗留在京中。
驗完了傷蘇岑站起來,“屍體口眼開,手散,口中有酒味,全身刀傷無數,但都不致命,頸部右側刀傷一處,深三分長兩寸,砍斷血脈,是為致命傷,刀口上寬下窄,上深下淺。”
書吏對著下方仵作的驗屍記錄一看,竟不差分毫。
蘇岑接著走到繡娘跟前,蹲下去:“你昨晚看見什麽了?”
那癡呆女子愣愣抬起頭來,盯了蘇岑半晌,突然尖叫一聲驚跳而起,“是鬼,是惡鬼!惡鬼殺人了!惡鬼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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