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突發奇想,看著李釋桌上現成的筆墨紙硯,鋪紙研磨,又有了再試一試的興致。
剛寫了一行蘇岑眉頭就皺了,有形但是無神,像一個人失了筋骨,徒有其表卻不得精髓,只能又停下筆去翻李釋的字。
翻了一會兒就入了迷,李釋這書上鮮少批注,有字也不過一兩行,但字字珠璣,有時是讚許,有時卻是批判,在《左傳》“一世無道,國未艾也”旁更是落了一個字——屁!
蘇岑直接笑出聲來。
看著看著就忘了時辰,直到聽到房門一聲輕響蘇岑猛地回過神來,再想扔下書往回跑時已經晚了。
李釋正站在房門前似笑非笑看著他,見他抬頭,招招手,“過來。”
蘇岑剛挪了一步,猛的愣住,他沒穿鞋。
面子事小,失節事大,他在別人寢宮裡堂而皇之衣冠不整,李釋會怎麽想?雖然也不是沒赤誠相見過,但那是形勢所迫,與他這般自行脫衣解帶不是一回事兒。
見他不動,李釋微微蹙眉,又叫了一遍:“過來。”
“我……”蘇岑也為難,撿起一本書,“我這書還沒看完……你等我看完行嗎?”
“過來。”不怒自威,不容置疑。
蘇岑以書掩面,只能從書桌底下出來,他本就生的白淨,一雙腳常年不見日光,更是蔥白如玉。大拇指在微涼的地磚上兀自抬了抬頭,又趕緊蜷起,想法設法往衣擺後面躲。
李釋那邊良久沒了動靜,蘇岑偷偷從書後面看了一眼,下一瞬,扔下書拔腿就跑。
那雙眼裡的欲望不加掩飾,是要將他抽筋拔骨吞下肚去。
李釋道王儼那個小老頭又想反對他的屯田製,又道朗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臨了還想再去杭州分一杯羹,還道小皇帝還是沒有主見,太容易受人擺布了。
一邊嚴肅認真地說著朝事,一邊卻又不遺余力地發力。
王儼、朗傑還是小皇帝,乾他何事?又不是他不讓屯兵、吃肉、沒有主見……在外頭受了氣就回來折騰他算什麽道理?!
蘇岑無力看天,什麽叫一“失足”成千古恨,先人的智慧果然名不虛傳。
等他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來,剛待下床喝口水壓壓驚,一隻手徑直過來拽住了他要下地的腳腕子,一聲驚呼都沒來得及發出來,又被拖了回去。
一下午連著一晚上,蘇大人再也沒能下的了床。晚膳都是祁林送進來的,再由李釋一口一口給他喂下去。
如此看來,他也頗有幾分從此君王不早朝的功力。
入了夜掌了燈,又一場淋漓過後,蘇岑靠在李釋胸前小口喘氣,仰頭看著李釋燈影下的輪廓,心道這人生得確實好看,眉目英挺輪廓深邃,不笑的時候生人勿近,一旦笑起來就像醉人的清酒,將人溺在其中。
李釋捉住那隻不安分的手放在燭光下打量,一道淺淺的疤痕不同於手心紋路,邊緣粗糙,微微向上凸起。
是當日在湖心亭留下的疤。
“疼嗎?”李釋問。
蘇岑一愣,想明白了李釋問的是什麽,仰頭衝人一笑:“不疼。”
“那當初呢?”
蘇岑佯裝凝眉想了想,“也還好,我就當被狗咬了一口。”
李釋笑了,眼睛深的看不見底,“你拐著彎兒罵誰呢?”
轉而又蹙起了眉:“掌心裡的傷應該是極難好的。”
蘇岑輕輕垂下眼簾,“掌心也是心,心裡的傷都是極難好的。”
再說下去就矯情了,蘇岑點到即止,直起身子看著李釋,換了正題,“那蕭遠辰應該怎麽判?”
“祁林都告訴你了?”李釋收了手輕輕撚著墨玉扳指,“你是大理寺官司,該怎麽判需要我來教你?”
“萬一判錯了,王爺再把我大半夜趕到大街上,我上哪兒說理去?”本來說的一本正經,可話一出口就變了調,怎麽聽怎麽委屈。
李釋哈哈一笑,聲音低沉醇厚,笑道:“子煦吃醋了。”
“我沒有,”蘇岑立即出聲反駁,“寧親王后宮三千,我吃哪門子醋……興慶宮這麽大,王爺自然想留誰便能留誰……”
越抹越黑……
蘇大才子突然發現自己的思辨之才竟然都沒了用處,辯來辯去竟然繞不出來,索性住了嘴,隻一字一頓咬道:“我沒吃醋!”
李釋看著他不作聲,眼裡笑意明顯。
蘇岑無奈地暗自認栽,吃就吃了吧,反正這老狐狸早就把他看穿了。接過之前的話題,歎了口氣道:“你不知道,那個孩子活著的時候還對我說,他想以後像我一樣……他是第一個說以後想像我一樣的人,是第一個認可我所做的事情的人……不管你們怎麽說、怎麽反對,我一直堅信我做的沒錯……但一個人走下去有時候真的很累,好不容易有個認為我做的對的,如今,那一個人也沒了……”
蘇岑吸了吸鼻子,抬頭直視著李釋,眼神清亮,“若我想讓他償命呢?”
李釋也看著他,不說是也不說不是,蘇岑知道,自己這是又逆了龍鱗了。
他知道自己這說的是氣話,一人之命換萬千人之命,這筆帳他還是會算的,剛待開口,李釋卻道:“你的案子,你說了算。”
蘇岑猛地抬起頭來,似是難以置信地喃喃問道:“那北涼軍的節製權呢?”
“打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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