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年少輕狂吧,我覺得我參加科考肯定會錄中的,剛從蘇州出來緊接著就被束縛在長安城裡,我還沒玩夠呢,不想身上纏滿枷鎖動彈不得。”蘇岑貼身靠著李釋,看著銅鏡裡那張光華內斂的臉,突然有種衝動,他想把他前半生寥寥幾年裡所經歷過的、所見過的都告訴這個人,明明知道兩人之間隔著天塹鴻溝,但他就是覺得,他懂。
於是又道:“挨了一頓打我也不悔,遊歷過名山大川,看過世間百態,我才知道我真正要的是什麽,人有窮而道無窮,盡己之力恪己之道而有終。”
李釋哈哈一笑,“好一個‘盡己之力恪己之道而有終’,難怪有如此心性。”
“什麽心性?”
李釋起身,在人鼻子上輕輕刮了一下,“天真。”
蘇岑皺了皺眉,剛待反駁,轉念一想可不就是天真嗎?他之前乾的那些事怎一個天真了得。取來朝服,仰頭衝人一笑,明眸善睞,眼裡像墜了萬千光華,“天真有什麽不好,我就要一路走下去給你看看。”
李釋輕輕一笑,不置可否。
伺候人一身行頭裝束完,蘇岑後退一步仔細打量,滿意一笑,這人果然是生來就是要穿這身衣裳的,海水江崖妝花紗蟒衣,睥睨天下的王侯氣度。
李釋張了張手,蘇岑自覺地湊上去給人整了整衿領衣袖,笑著道:“好看。”
“熬了一夜,眼都紅了,在這裡歇一歇。”
蘇岑不依了,皺眉道:“可我還要上衙。”
“讓祁林給你告假。”
蘇岑噘噘嘴:“我才上任多久就天天告假,你是生怕別人不知道我是走後門進的大理寺。”
李釋大笑,笑完了捏捏他下頷,道等他回來再給他走後門。
知道今日進來虎口算是走不了了,碰巧今日他也確實不願意上衙,且不說今日張君見了他肯定又得拉著他灌輸一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生哲理,還有那對母子的屍體如今還陳屍寺中,他沒拿到蕭遠辰的處理辦法,自覺無顏面對這兩人。索性不在這個問題上糾結,換了個方向:“那我也不在這裡睡。”
李釋蹙眉:“那你要去哪兒睡?”
“就我之前住的那間就挺好的……哎,你!”
話沒說完就被人攔腰抱起,一路送到榻前才放下來,李釋拿被褥把人一裹:“就在這睡。”
語調不重,卻不容置疑。
蘇岑的性子也上來了,三兩下又把被子踢開,執拗地坐起來,“蕭遠辰睡過的,我不睡!”
李釋笑了,俯瞰著他:“誰告訴你蕭遠辰睡過?”
還能有誰,你的心腹!蘇岑惡狠狠控訴:“祁林。”
門外窗柩輕響,“我沒說過。”
“你……”蘇岑霎時噤了聲,祁林確實沒說過蕭遠辰睡在這,他只是重複了兩遍“王爺睡下了”……
當時那種情形竟然還有心情調侃他,蘇岑暗自咬咬牙,這個仇他早晚得報!
知道被人耍了,面子還是要挽回一些的,蘇岑強行嘴硬:“不是在這兒也是在別的地方,他脖子上那道紅痕幾個月都沒消下去。”
李釋俊挺的眉骨一挑,“他自己生了那麽一道酡豔胎記與我何乾?”
“……胎,胎記?”蘇岑面上一紅,隻覺小半輩子的臉都在這一朝丟盡了,硬著頭皮拉下被子乖乖蓋好,面朝床裡,“我,我困了……你不是還要上朝嗎?別……別誤了時辰。”
李釋大笑,笑裡的玩味不加掩飾,在他頭上又揉了揉這才離去。
第45章 蘇秦
原本以為經歷了這麽多入睡難免需要一點時間,但幾乎是在李釋關門的瞬間他就被周公叫去喝茶了。
一覺睡得安穩踏實,這龍床的滋味,不差。
醒來時李釋尚還沒回來,房內縈繞著縷縷檀香。怪不得睡得這麽沉,也不知李釋這安神香是什麽來頭,每次他聞見都像中了迷藥似的,香不燃盡了就絕對醒不過來。
醒來之後也不想動,就盯著李釋古樸雅致的床幔發呆,思緒慢慢就遊離到那張臉上。那雙眼睛那麽深,盛得下漠北星辰,也盛得下朝堂紛爭,那看著他的時候呢?又有幾分真情,幾分假意?
你來我往的幾次交鋒,那人總是來得迅猛,收得乾淨,不像他,拖泥帶水,優柔寡斷,到最後反倒把自己陷進去了。
也是,李釋是歡場上縱橫馳騁的王者,他卻是第一次落入虎口的小獸,那雙眼睛他看千遍萬遍,也窺不得其中一分行跡。
知道再想下去難免就把自己繞進一個死圈子裡,蘇岑索性收了神,從床上坐起來,四處打量。
李釋這寢宮秉承了他一貫的風格,第一眼隻覺得端正穩健,細節處卻見蒼茫大氣,不像其他臥房裡用各種屏風擺件隔開,李釋這房裡一字貫通,他從這裡可以一眼看到另一邊的書房。
突然想起什麽,蘇岑翻身下榻,赤著腳跑到書架旁,臨到近前又猶豫了一下,看到桌上沒擺著那些事關國家大事的奏折這才松了口氣,隨手抄起一本閑書,翻了起來。
沒一會兒,闔上書,滿意一笑,傘上那字果然是他題的。
書上的字用的雖不是狂草,鐵畫銀鉤,運筆處還是能看出端倪。主筆較重,其他筆畫則輕,尤顯得字跡修長瘦勁,彎如屈鐵。可想而知要習得這種字體難度有多大,向來都是學者眾而成者寡,他也練過,但手腕上勁度不夠,後來便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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