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岑偷摸瞥了一眼李釋,只見人一副風輕雲淡的神態,顯然早已了然於胸。
柳珵清了清嗓子,被人拂了面子臉上明顯不悅,轉而對著蘇岑:“來,聽聽我們的新科狀元有什麽高對?”
蘇岑垂下眉目,道:“蓮開僧舍,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
第8章 入仕
“蓮開僧舍,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
席上一瞬安靜。
靜默了好一會兒始才聽見一點動靜。
李釋放下筷子,道了一聲:“對的不錯。”
別人都是以大見小,他這‘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卻是以小見大,細微處見真諦,禪意悠然,卓然脫俗。
鄭暘回過神來鼓掌恭賀:“蘇兄這狀元來的貨真價實!”
蘇岑衝人點頭一笑。
“朕也喜歡蘇才子對的。”庭上小天子出聲道。
“哦?”李釋笑了笑,“這是為何?”
小天子撓了撓頭,“只有蘇才子對的朕能聽明白。”
李釋笑了笑沒作聲。
當朝天子不過九歲,要他懂什麽三教九流九九歸一確實不容易,只是蘇岑對的看似簡單,小天子只怕也只是看明白了表面意思,不懂深層含義。
“既然皇上喜歡蘇才子,不妨就封蘇才子為禦前侍讀吧?”柳珵一邊提議一邊意味深長看了蘇岑一眼,又著重咬道:“太后也是這麽個意思。”
今日宴請群臣楚太后不便出席,柳珵便成了楚太后的耳目以及代言人。
這話是個明白人就知道是拉攏,隔著偌大的中庭蘇岑都能感覺到崔皓投過來的淬了毒般的目光。天子侍讀,說起來沒有品階,卻是至高無上的榮耀。小天子如今正是開蒙之期,留在天子身邊言傳身教,來日等天子親政,那他便是帝師,仕途不可限量。
蘇岑卻不以為然,天子侍讀,說的好聽點是為天子講學,難聽些就是個看孩子的。小天子如今才九歲,有這權侵朝野的寧親王虎視眈眈守在一旁,這政不知道得親到什麽猴年馬月去。蘇岑如今剛入仕途,一腔抱負可不想用在一個小孩子身邊阿諛奉承,說他少年意氣也好,不識抬舉也罷,總之這活兒他不想乾。
還沒想到怎麽措辭,只聽身旁人聲音醇厚道:“孫翰林教的挺好的,不必換了。”
一槌定音。
蘇岑不由循著聲音看過去,三次會面,第一次措手不及,第二次狼狽不堪,只有這次他認真且清楚地看清了這人的樣子。
寧親王殺人眨不眨眼吃人吐不吐骨頭他不清楚,但就這一副上好皮囊看著確實賞心悅目,眉目英挺,一雙眼睛深不見底,身上帶著令人窒息的強大氣場。低頭執著一隻翠玉杯盞,五指修長指節分明,拇指上帶著一枚墨玉扳指,也不知是什麽材質的,黑的純粹。
蘇岑保證,他此時看著李釋絕對只是出於欣賞目的,只是在外人看來就不是這麽一回事了。
新科狀元廷試時當庭怒斥當朝權臣,事後被人因公徇私刻意打壓,眾人當即便給蘇岑目光中無端生出兩叢火來。
柳珵的目的已然達到,他自然不是真想讓蘇岑當這什麽天子侍讀,當朝有一個柳相就夠了,沒必要再多生出一個來跟自己較勁。不易察覺地笑了笑,接著道:“那這樣吧,傅祥剛晉了侍郎,中書舍人尚還空出一個名額,蘇岑就過來補上吧。”
中書舍人正五品上,掌侍進奏,既能參議表章,又管擬詔製敕,向來為文人士子企慕的清要之職。所謂“文士之極任,朝廷之盛選”,當初柳珵便是從中書舍人乾起,一路高升,以至如今拜官入相,風頭無倆。
蘇岑如此兩廂不靠,反倒有了依傍,由著兩方左右拉攏。像崔皓和鄭暘這般早就站好隊的,自然也起不了這些風波。
柳珵那手算盤打的也是精明,自己是中書令,蘇岑拜入自己門下,即可把人收為己用,又有自己在上頭壓著,只要自己一日不倒,蘇岑就沒有僭越的可能。
“他不去。”
嗓音低沉渾厚,帶著不容置喙的意味。
但緊接著人從善如流換上一副溫和面相,看著蘇岑:“你不適合。”
蘇岑皺眉:“王爺怎知我不適合?”
李釋轉了轉拇指上的墨玉扳指,道:“我給你更好的選擇。”
“哦?”
“大理寺。”李釋衝人一笑,“你自己選。”
蘇岑一愣,轉而蹙眉。
說實話,他心動了。
大理寺掌天下刑罰,斷世間刑獄,雖不及中書舍人來的位高權重,卻只需與律令刑法打交道,不必在人前虛以委蛇。他雖看不慣朝中黨爭風氣,卻也明白這不是他一己之力就能扭轉的,入大理寺至少能做到兩方都不依附。只是他沒想到,僅僅三面,李釋便能把他看透至此,那雙眼裡勝券在握,對他的選擇早已了然於胸。
若像當初天子侍讀那般直接給拒了他還能好受些,而偏偏,李釋說讓他自己選,又恰恰,這個提議,他拒絕不了。
蘇岑拿起自己桌上的酒觥,手疾地給李釋杯中倒滿,又給自己滿上,咬牙切齒道:“謝王爺抬舉。”
先乾為敬。
飲罷杯中酒,蘇岑抬頭看著李釋,見人愣了一愣,右手中指在杯壁上打了兩個圈,饒有興趣地看了他一會兒,終是拿了起來。
“爺……”一直立在身後的祁林上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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