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釋擺擺手,示意人退下,拿起酒樽一飲而盡。
那太監說過寧親王不飲冷酒,那定是腸胃不好,初春三月,一杯冷酒下肚蘇岑尚還覺得胃裡燒的難受,他倒要看看寧親王是怎麽個不好法。
一天被人兩次拂了面子,柳珵面上早已冷若冰霜,向小天子托病請辭後,拂袖而去。
眾人目送柳珵走後紛紛把目光投向蘇岑,能把位極人臣的柳相氣的忿然離席,這位新科狀元果然不同凡響。
蘇岑默默歎了口氣,如今算是把兩邊都得罪透了。
把心頭不悅都發泄到這罪魁禍首頭上,蘇岑又連著敬了李釋幾杯酒,李釋都笑著應下來,最後他都有些微醺了,奈何人一點事兒都沒有。
只是身後的目光越來越冷,蘇岑次次敬酒都擔心祁林腰間佩劍要上來把他血濺當場。
一場瓊林宴硬是吃成了鴻門宴,好在最後有驚無險。
月已中天時庭宴才散,蘇岑由一個挑燈的小宦官引著出宮,臨走前又看了一眼庭中,眾人皆散了,隻寧親王還獨坐席上,見他回過頭來還對他舉杯一笑,又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去他媽的不吃冷酒。
蘇岑跟著引路的小宦官一頭扎進夜色裡。
入了夜的太液池較之白天又別有一番韻味,亭台軒榭處點著一盞盞八寶琉璃宮燈,映在湖面影影綽綽,燭影搖紅,伴著不知名的花香,頗有暗香浮動月黃昏的意境。
白日裡再恢宏壯闊,到了夜裡都像變了個樣子,變得溫婉,多情。許是因為喝了酒,臨別前那個人對他挑眉一笑,不考慮其中的別有深意,那個笑他竟還覺得挺好看,眉目舒展,像漾在杯中的一斛清酒,能醉人。
等回過神來,蘇岑才發現這些亭台樓宇並不是夜幕下變了個樣子,而是他壓根就沒來過這兒。
“公公?”蘇岑快走了幾步,“這是出宮的路?”
這人明顯不是白日裡那個多嘴多舌的人,連句搪塞他的話都沒有,言簡意賅道:“跟著走就是了。”
皇宮後院守衛森嚴,沒有宦官引路,只怕會被禁軍直接以私闖宮闈的罪名拿下。
蘇岑想了想,只能跟著上前。
七拐八拐,小宦官總算停了步子,蘇岑抬頭看了一眼殿前牌匾――清寧宮,當即了然。
這是宮裡另外一位大人物要見他。
天子年幼,尚未成婚納妃,許是為了感念與先帝的情意,楚太后便還住著當日做皇后時的清寧宮。
小宦官吩咐:“進去之後伏首叩頭,不得直視太后面容。”
蘇岑點頭,宮門開了個小縫,蘇岑進去依著吩咐跪下,盯著地上的一塊五蝠捧壽的地磚看了一刻鍾,才聽帷帳後有人問道:“你就是蘇岑?”
聲音聽著泠泠悅耳,全然不見蒼老之氣。楚太后十六歲封楚王妃,二十四歲隨先帝入主中宮,如今先帝長辭,人不過也就三十多歲,纖纖素手卻握著大周的半壁江山。
蘇岑叩首:“草民蘇岑拜見太后。”
“剛才席上的事柳相都跟哀家說了。”
蘇岑心下一驚,自己席上把柳相得罪的不輕,敢情楚太后這是問罪來了。
只聽人接著道:“聽說你想進大理寺?”
蘇岑猶豫片刻,照實回道:“是。”
“你可知刑部大理寺都是寧王的人。”
蘇岑伏在地上,話卻咬的字正腔圓:“我入大理寺隻想懲辦凶佞,為民申冤,無意牽涉派系,更不是誰的人。”
“你當日廷試作醫國之論,痛陳黨爭之害,針砭時弊,所以哀家記得你,”楚太后頓了頓,接著道:“那在你看來,哪一黨所謂正,哪一黨所謂邪?”
“黨爭徒增內耗,無所謂正邪。”
“你錯了,”楚太后正色道:“哀家爭得的天理道義,正統皇權。你身為臣子,就該以陛下為尊主,為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我為天下蒼生死而後已,”一句話說完蘇岑自己都愣了,果然醉酒誤事,這種時候保命要緊,當什麽義士?於是又放軟了語氣:“若陛下是站在蒼生這一邊的,我自然就是為陛下效力。”
楚太后估計被氣的夠嗆,卻又無力反駁,最後隻道:“陛下自然是站在蒼生一邊的。”
“陛下聖明。”
話說到這份上已然沒什麽好說了,在人看來他就是塊朽不可雕的爛木頭,冥頑不靈。偏偏楚太后還就是喜歡磕硬,繼續鍥而不舍道:“你知道這新科狀元為什麽由你來做?”
蘇岑一愣。
“你廷試時開罪了寧王,是哀家力保的你,若不是哀家,莫要說這狀元之名,只怕腦袋也保不住了。”
沒等他反應,楚太后接著說:“你在大理寺也好,你欠哀家一個人情,需要的時候,哀家會讓你還的。”
第9章 來客
回去的路上蘇岑再沒有心思欣賞什麽亭台倒影朗月清輝,一路上都在暗罵,那隻老狐狸裝腔作勢一把好手,席上一副其樂融融的假象,背地裡竟想著置他於死地。
虧他最後還動了惻隱之心,少敬了兩杯冷酒。早知如此,賠上半條命也得喝死那個老東西。
他竟然還覺得那雙眼睛好看?
好看個屁!
一路罵著回了宅子,阿福睡下了,房裡給他留了一盞燈。
回了房裡往床上一躺始才覺得暈,而且一上來就是猛的,天旋地轉的。這一晚上東西沒吃多少,酒倒是陪著喝了不少,而且都是冷酒,這會兒都到了胃裡,攪裹著,翻湧著,湧進他的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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