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靜了半炷香的功夫,小天子輕輕歎了口氣,從龍椅上站了起來,慢慢走到群臣跟前,“你們沒有話跟朕說,那朕同你們說說吧。”
小天子席地而坐,群臣直呼不可,只見小天子擺了擺手,輕聲道:“朕的母妃死了。”
庭上一時間又靜了下來。
小天子隨手指了一個頭髮已經半花的老臣,“尊慈還在世嗎?”
那臣子急忙躬身,“臣不敢,臣家裡尚有八十老母。”
小天子點點頭,“你好福氣啊。”
又一指眾人,“你們福氣都比朕好。朕六歲登基,也就是說朕的父皇在朕六歲的時候就去了,雖然你們經常先帝長先帝短的,可朕這裡說一句大逆不道的話,朕其實對他並沒有什麽印象。”
“父皇體弱,管朕的時候不多,朕本來過的無憂無慮的,突然有一天,有一隊跑到禦花園裡跪在朕面前管朕叫‘皇上’。”
小天子又隨手指了個人,“你六歲時知道什麽是皇上嗎?知道怎麽做皇上嗎?”
那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長拜不起,“臣不敢!”
“起來,朕讓你起來!”小天子又說了一遍那人才敢顫顫巍巍站起來,接著道:“你不知道,朕也不知道。朕只知道朕沒有父皇了,在禦花園裡捉蜻蜓捉螞蚱的好日子到頭了,母妃也不像之前那樣什麽都可著我了。後來還從邊關來了個皇叔,動不動就凶朕,說不怨是假的,有人天天在你跟前耳提面命,怎麽可能不怨呢?”
“母后,皇叔,從此朕就夾在他們中間,左右為難。那段日子你們想必比我更清楚,寧王黨,太后黨,我不知道你們當初算哪個黨,可不管怎麽說,他們都是為朕好。可事到如今,母妃走了,皇叔下落不明,他們都不在了。”
“所以朕說你們有福,你們下了朝回到家,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人其樂融融,而朕守著這麽大一個宮殿,卻不知道能到哪裡去。”
底下漸漸有了啜泣之聲,眾人見慣了小天子坐在禦案之後受人擺布的樣子,卻是第一次這麽近地了解這個傀儡皇帝的心聲,這是一朝天子,也是一個孩子,甚至比自家孩子還要小,卻在這個年紀承受了不該承受之重。
“說到底,朕不是一個好皇帝,”一聲歎息輕輕滑開在大殿上,“萬方有罪,罪在朕躬,朕說這些不是讓你們可憐朕,可你們得可憐一下大周的萬千百姓、黎民蒼生,那裡面也有你們的父母妻兒,他們信任你們,把身家性命交到你們手上,你們身為他們的父母官,天塌下來了,你們得替他們頂著!”
小天子猛的起身,“朕是天子,朕來做第一個,還有誰願與朕一道?”
溫修帶頭道:“臣願追隨陛下,萬死不辭。”
鄭暘、張君接著道:“臣願追隨陛下,萬死不辭。”
群臣看著一時間仿佛突然長大了的小天子,愣了一愣,齊呼:“臣等願追隨陛下,萬死不辭!”
小天子回到龍椅坐下,“這把椅子沒有你們想象的那麽舒服,可是朕還是想爭一爭,母后和皇叔留給朕的位子,朕不能拱手讓人,若讓皇叔知道了,他回來得罵死朕。”
群臣哄堂一笑,小天子也跟著笑了笑,等著安靜下來才繼續道:“好了,話咱們說開了,朕現在再問一句,眾卿可有本要奏?”
溫修上前一步道:“臣有本要奏。”
小天子點頭,溫修道:“豫王李晟狼子野心,大奸大惡,所犯下的是謀大逆的死罪,臣請求將其捉拿歸案,明正典刑,以清吏治,以正朝綱!今日無故缺席不來上朝的,皆可按蔑視皇權處理,應該小懲大誡,以示皇威。”
朝堂上靜了一瞬,這些被壓服了許久的朝臣們總算被逼出最後一點血性來,庭上響起一片複議之聲。
張君卻是搖了搖頭,“李晟就在前面的太極宮裡,誰去?誰能把他抓出來?他之所以敢在咱們眼皮子底下這麽有恃無恐,是因為他知道咱們現在根本就動不了他。”
小天子道:“溫相,你給大家說說現在是什麽情況。”
溫修抿了抿唇,“這半朝臣子先不說了,單就兵權方面,禁軍分作兩撥,大明宮這邊的禁軍我都調換過了,都是咱們的人,太極宮是他們的人。十二衛府的兵當初王爺留給了我,東宮六率卻還在李晟手上。京畿附近的折衝府基本上也是一半一半,再遠一些的一是一時之間趕不過來,還有就是……剛收到消息,邊關近日有異動,所以駐守邊防的兵全都動不了了。”
聽罷溫修說的,眾人心裡也是一緊,也就是說現在雙方實力已經是參半,可李晟手上卻還有一支遊離於大周禮法之外、殺人於無形的利劍——暗門。
又靜默了良久,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要是王爺在就好了。”
一顆沉寂了許久的火種,隨著這句話突然在群臣心中一閃一閃地跳了起來。
張君舔了舔唇,腆著肚子站了出來,“臣倒是有一個大不敬的想法。”
小天子點頭,“張大人請講。”
張君衝禦案上拱了拱手,“為王爺洗冤的時候到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朝堂上頓時嘩然一片。
當初寧王李釋獲罪,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太監陳英曝出寧王是殺害先帝的凶手,如今昭陵被盜,風水已經是被破壞了,另覓吉壤、再遷皇陵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先帝的聖體總歸是要動了,那為何不一並看一看人到底是怎麽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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