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天子眉頭輕皺了下,還沒等發話,一個花甲老臣轟然跪地,“這是天意啊!我就說那個劉康是怎麽從戒備森嚴的天牢裡逃出去的,又是怎麽死成那副樣子。這是先帝爺顯靈啊,先帝爺不忍看我大周亡國,降下神諭佑我大周啊!”
被李晟壓抑了許久的臣子們像是瞅見了最後一絲希望,含元殿上跪了一地,這群讀罷聖賢書的國之棟梁們哭著嚷著先帝爺顯靈,比當初先帝爺駕崩時哭的還要賣力。
小天子啼笑皆非,半晌也只能揮揮手,“準奏了。”
第二天午時,小天子就隻帶了一個掌燈的太監和寧三通進的昭陵,回來之後一句話也沒說,在寢宮前的台階上枯坐了一夜。
第二天,昭告天下,先帝之死與寧王並無乾系,舉國上下,恭迎寧王回宮。
第230章 歸途
隴西境內有座天水城,位於隴右道與關內道邊界上,是從邊境入關內的必經之地。
天光微曦,城門外已經排起了長隊,販夫走卒們提著筐挑著擔,趕著清早進城裡兜售些新鮮瓜菜,換幾個養家糊口的小錢。
伸手尚不可見五指,卻也沒人舍得花那二錢香油錢,一群人在黑暗中默默等著,任由晨露漸漸打濕了發絲衣角。
黑暗中依稀可辨城牆上貼的告示,天高皇帝遠的小城,外城牆也懶得派人打理,告示貼的東一張西一張,風吹日曬雨淋,皺皺巴巴,隨風瑟瑟,像城牆上脫落下來的舊牆皮。最顯眼的位置還張貼著半個月前從京城簽發到全國各州縣的告示,一件皇陵被盜案還原了當年先帝駕崩的真相,小天子親自下詔證寧王清白,舉朝迎寧王回宮。一晃眼半個月過去了,當初舉世震驚的消息在街頭巷尾變淡了,新告示蓋了舊的去,卻連寧王半個影子都沒找到。
有傳言說寧王是對這個朝廷死了心,這會兒已經隱居關外過逍遙日子去了;也有的說其實當初寧王根本就沒走,而是被人藏起來了,這張榜尋人的告示不過是個掩人耳目的幌子;更有甚者,說寧王離京不久就染了惡疾,這會兒早已經客死異鄉,所以才過了這麽久都沒有消息。
黑暗之中,兩個人依偎在一起,頭首相抵著竊竊私語。
“過了天水城就是關內了,當初費了好大功夫才出來的,沒想到這麽快又要回去了。”蘇岑把頭輕輕靠在李釋肩上,望著天邊一顆殘星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當初我可是把你裝在棺材裡才運出去的,你還記得嗎?”
李釋輕輕垂了下眸:“你說呢?”
剛從長安逃出來的那段時間他幾乎就沒清醒過,蘇岑在馬車上足足備了兩麻袋的迷藥,一見人有點清醒的意思立馬就又給灌下去一碗。迷藥加上蘇岑在他耳邊不停叨念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的迷魂湯,李釋那段時間像是把這幾年欠下的睡眠一口氣給補齊了。
他就想不明白了,這小兔崽子有膽子炸興慶宮,怎麽就沒膽子看著他的眼睛把這件事情好好跟他談一談。
蘇岑當然不敢談,您老都抱著一死赴社稷的心思準備自戕了,那麽大的一盤棋,封一鳴死了、陳英死了,臨了最後關頭被他一把火藥竄上了天。他怕,怕李釋醒過來將他一通好罵,更怕李釋一意孤行,還要回去送死。
蘇狀元自信才思敏捷,他要準備一整套無懈可擊的說辭,確保能感天動地、讓李釋死了再回長安的念頭。
只可惜還沒等他準備好,李釋就醒了。
他也不知道這老狐狸到底是從哪一刻醒過來的,又暗自籌謀了多久,那一夜他像尋常一樣把李釋安置睡下,就近端起靠近窗邊的茶杯喝了一口水,咽下去沒多久就發現自己開始神思恍惚,緊接著就看見本該睡死過去的人自若地從床上坐了起來,一雙眼睛無比清醒地看著他。
心裡最後一個念頭是:“完了。”
兩天以後蘇大人才在馬車裡慢悠悠轉醒,顧不上腦袋裡撕裂一般的痛楚,爬起來就要追。
直到看到外面趕車的人,以及隱沒在那人身後連綿不斷的雪山,一行眼淚倏忽就落了下來。
李釋沒有棄他而去,而是按照他之前的計劃,一路往西去了。蘇岑把這一切歸功於自己的思想工作做得好,終於讓人回心轉意了,殊不知寧親王之所以還在這裡,主要是因為回頭路都被蘇岑堵死了。
他在真相大白的前一天晚上跑了,那就是坐實了他謀害李巽那混蛋玩意兒的罪名,這會兒回去只有讓人扎成篩子的份兒,他又不是單純為了死而死,怎麽還會自投羅網?只是蘇岑關心則亂,一心隻想著他要去赴死,卻忘了他布下那一張大網的前提是這是一件沒有證據、查不清楚、由心而斷的案子。
於是寧親王只能半是無奈又半是新奇地開始了自己的流亡生涯,直到楚太后賓天、皇陵被盜、真相大白於天下,這才起駕回宮。
只是不能按著小天子給他安排的方式大張旗鼓地回去,想要他回去的人不少,不想他回去的也大有人在,比如李晟,當初恨不能把他拖回去在東市口公開處刑了,這會兒也只能祈禱他躲在什麽犄角旮旯了,這輩子都不回去了才好。
寅時剛到,城門將開,像是沉睡了一般的隊伍慢慢蘇醒過來,緩慢地向前挪動。
蘇岑跟著李釋默默向前,昏暗之中眼前的身影尤顯高大威猛,隻讓人覺得說不出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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