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頭的那位,一席玄衣長衫,從墨綠的湘妃竹間慢慢隱現,長身如玉,腰身若竹,那眉宇間也有幾分凌厲的竹葉之勢。
看清來人,那青年人先是一喜,喚一聲:“蘇兄?”
緊接著又是已經一驚:“這是?”
蘇岑在人身前站定,微一頷首:“當日沒介紹清楚,大理寺正蘇岑,又見面了。”
李雲溪臉上已沒了驚訝神色,平靜地拱一拱手:“草民見過蘇大人。”
蘇岑盯著丹青手上的笸籮看了一會兒,問道:“你們這是要出門。”
丹青不動聲色地把笸籮往身後藏,李雲溪淡淡地笑了下,“不是什麽大事,蘇大人到訪有何貴乾?”
蘇岑收了視線,衝身後衙役抬了抬手,立即有人將這方小院團團圍住,幾個人衝到院裡四處搜索。
蘇岑道:“大理寺辦案,還望見諒。”
李雲溪表現的倒還算平靜,只是不時低頭輕咳兩聲。等衙役們把這方小院翻遍了,一個個回來稟報:“大人,沒有發現。”
蘇岑抬起下巴點了點丹青藏在身後的笸籮:“那個能看看嗎?”
李雲溪愣了愣,隨即側了側身子:“丹青。”
丹青不情不願地把笸籮遞過去,兩個衙役接過來掀了青花布從裡到外查了一遍,衝蘇岑搖了搖頭。
蘇岑隨即笑了,先兵後禮:“李兄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李雲溪神色淡淡地點了點頭:“大人請。”
一回到竹樓裡丹青先是燒上火盆給兩個人端過去,又是燒水沏茶,來來回回都有人盯著,做什麽都覺得別扭。
蘇岑坐下之後環顧了一圈這個竹樓,這主仆二人起居應該都在樓上,樓下這一層全做了畫室,畫紙畫筆隨處可看,既有畫好了裝裱起來的,也有畫了一半剛落筆的。奇怪的是,這竹樓裡好像並沒有招待客人用的廳室,蘇岑所坐的地方是一方竹榻,上頭起先還鋪著好幾張畫,李雲溪收了之後才勉強給他騰出來這塊地方。
李雲溪不好意思地笑笑:“寒舍簡陋,讓蘇大人見笑了。”
蘇岑對此倒是沒放在心上,也回以一笑:“是我冒昧叨擾,李兄不要見怪才是。”
李雲溪搖了搖頭,送上一盞茶:“我這裡只有竹葉茶,也不知大人喝不喝得慣。”
蘇岑剛一接手身後立即有衙役提醒道:“大人,當心茶裡有……”
曹瑋的死狀讓這些人還都心有余悸,蘇岑卻不甚在意。再給李雲溪十個膽子,他也不會在這兒毒殺朝廷命官,而且剛剛這院裡都搜遍了沒有白磷,沒人會在這時候出來不打自招。
蘇岑抬了抬手,心無芥蒂地抿了一口,笑道:“這竹葉茶跟市面上賣的倒是不同,清午純和,多了幾分蘭花香。”
“是丹青在後院圈了塊地,竹樹蘭花雜種,花窨茶香,茶吸花味,自己炒來喝的,登不上大雅之堂,難得大人不嫌棄。”李雲溪知道蘇岑進來不是為了他這一盞茶,直接開門見山問:“不知大人此番前來所謂何事?”
蘇岑也不喜歡跟人繞圈子,直接道:“是為了幾幅畫。”
蘇岑略微一頓:“我在畫上找到了‘於歸’兩個字。”
當初若不是他在西市偶遇了李雲溪,李雲溪親口告訴他他作的畫上留有“於歸”兩個字,只怕他即便發現了畫上的字也聯想不到這裡來,所謂機緣,當真玄之又玄,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李雲溪一愣,問道:“不知大人說的是哪副畫?”
“三幅《桃夭圖》,”蘇岑直言道,“可是你畫的?”
李雲溪也不含糊,點了點頭:“是我畫的。”
蘇岑倒是沒料到這人這麽坦率,皺了皺眉:“你可想好了,這三幅畫可是牽扯著三條人命。”
“畫確實是我畫的,”李雲溪淡淡搖了搖頭,“但是畫本身是不會殺人的,我畫了畫,問心無愧,沒什麽好隱瞞的。”
畫本身是不會殺人的,這話不假,徐有懷三人皆是死於自己的貪念,身上還背負著三十二條人命,死有余辜。只是他要給死人一個交代,給天下惶惶眾人一個交代,也要給沈家三十二口一個交代。
蘇岑問:“你為何要畫這三幅畫?”
談及此處李雲溪倒是停下來想了想,片刻後才緩緩道:“大概是在兩年之前,有個老人家找上我,讓我幫他畫這三幅畫。他全身上下只有一方墨錠來與我交換,我見那老人家著實可憐,已有垂死之象,就答應了他。”
“那你又是怎麽會他們沈家斧劈刀皴的畫法的?”
李雲溪道:“自前朝起就有人將大、小斧劈皴用於山水畫中以表現山形紋理,算不上新奇。沈家將此畫法用於花鳥人物算是首例,之前有人拿來一副沈行中老前輩的作品讓我描摹,我跟著學了半年之久才把那副畫畫出來,故而對沈家的畫法也算有一些了解。”
“你單憑看就能學會別人的畫法?”蘇岑先是一驚,轉而想到那副可以以假亂真的《疏荷沙鳥圖》,心裡歎道果真這世上術業有專攻,有些人天生就是吃這一碗飯的。
蘇岑不再糾纏畫的事,轉而問道:“我能看看那個老人與你交換的那方墨嗎?”
李雲溪點點頭,吩咐丹青從裡間拿了個方形盒子出來,只見裡頭正盛著一方墨錠,蘇岑拿起來掂了掂,質地堅硬,光滑細膩,泛著淡青紫光,不失為一方好墨。墨身正面描金篆“松鶴延年”,背面陰刻了一副蒼松仙鶴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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