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岑對著墨身上那四個字打量了半天,又用手撚了撚,只見描金字體上有一塊灰跡怎麽也抹不去。
“那位老人家給我時就已經這樣了,”李雲溪道:“要是沒了這塊灰跡,這方墨能價值百兩,只可惜造的時候留下了這點瑕疵,這墨也就不值錢了。”
“不是瑕疵,”蘇岑拿著墨在鼻子底下嗅了嗅,“這是燒痕。”
墨以松煙為主,不怕火燒,但表面的描金高溫之下卻會化開,暈染到原來沒有的地方,形成了這一塊灰跡。
所以這方墨當真是從火場裡帶出來的,找李雲溪畫畫的那個老人家十之八九就是沈家當年幸存的那個管家。
蘇岑起身,衝李雲溪道:“這方墨能否借我幾日?”
李雲溪淡淡一笑:“大人請便。”
蘇岑抬步欲走,又突然停了步子,回過頭來問:“我見你方才拿了些紙錢線香,可是要去拜祭什麽人?”
李雲溪稍稍一愣,道:“小年到了,拜祭灶神而已。”
蘇岑卻仍然盯著人不為所動,直到把李雲溪看出了幾分心悸,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問道:“大人還有事嗎?”
蘇岑又看了片刻才收了目光,笑一笑:“沒什麽,李兄不要忘了你我約定的畫。”
李雲溪怔愣片刻,等回過神來,蘇岑已經帶著一幫人出了竹樓了。
李雲溪長長籲了一口氣,癱坐在竹榻上,這才發覺常年冰冷的指尖竟不知何時沁出了一層冷汗來。
丹青立時上前詢問:“公子沒事吧?”
李雲溪抬手示意自己沒事,過了良久才輕歎一句:“這個人,好厲害啊。”
第100章 歸塵
從瀟湘居出來,蘇岑手裡掂著那塊墨錠默默往回走。
身後的衙役猶豫再三,探頭上前打聽:“大人,這個李雲溪有問題嗎?”
蘇岑笑了笑,不答反問道:“你覺得呢?”
“大人折煞卑職了,卑職哪知道啊。”衙役不好意思地撓頭笑笑,“不過看他那病懨懨的樣子不像是會殺人的,而且他跟沈存無親無故,幹嘛要費盡心機幫他報仇啊?”
蘇岑笑著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衙役一臉憂慮,“那這可如何是好啊?三天時限馬上就到了。”
再看蘇岑卻並不慌亂,閑庭信步地穿過片片竹林,儼然一副成竹在胸之勢。那衙役頓然:“大人是不是已經知道誰是凶手了?”
衙役跟著蘇岑這幾天一直在留心觀察,這位大人雖然看著年紀輕輕,卻心細如發,往往一點細節處就能發現端倪,看著蘇岑掂在手裡的墨錠不由眼前一亮,“這個墨錠是不是破案關鍵。”
“這個啊……”蘇岑舉著墨錠看了一眼,收回掌心笑了笑,“這是我收受的賄賂。”
西市 畫齋
張老頭剛開張沒一會兒,這時候鋪子裡沒有客人,張老頭樂得清閑,翻箱倒櫃從櫃子底找出了半幅殘卷,小心翼翼攤到桌上,正對著琢磨。
這本是極好的一副青綠山水,遠山近水,水墨淡彩,上面罩著一層薄薄的青綠。所用的石青顏料想來也是極好,這畫看著有些年頭了,但色彩卻不見衰退,蒼山依舊,綠水長流。
只可惜畫幅左上方卻像是受過潮,畫紙潮解失掉了一部分,連同那本來該有的落款也看不真切了。
老頭正看得入迷,只聽身後有人突然出聲道:“胡清宴的《江天一色圖》,早就傳言這幅畫在胡老搬家時不幸遺失了,不曾想竟是在這裡。”
老頭沒有回頭,隻輕聲笑了笑,“小子倒是有點見識。”
蘇岑接著道:“只可惜落款沒有了,世人只怕不認。”
“認又如何,不認又如何,”老頭蒼老的聲音裡多了幾分暗啞,“我知道它是就是了。”
“這幅畫若是找到能人巧匠修好了,價值千金不止,”蘇岑上前與老頭並肩站在畫前,“你就沒想過修補它?”
老頭對著畫凝看了良久,默默搖了搖頭:“談何容易啊。”
“倒也不難,”蘇岑把目光對準畫齋老頭,一字一頓道:“你可聽說過——移花接木?”
老頭身子一頓,回過頭來正經打量著蘇岑,片刻之後笑了:“你今日來,不是來看畫的吧?”
蘇岑也笑,像是隔著陳久的歲月見了一位老朋友,輕輕道:“久違了,沈管家。”
蘇岑沒像對待一般人犯那樣把人直接帶走,老頭也沒有自己就是殺了三個人的凶手的自覺,神色淡定地給蘇岑沏了茶,兩人真像是認識了很久的朋友,圍爐坐飲,促膝長談。
老頭問:“你是如何發現我的。”
蘇岑輕啜了一口茶,“我讓人查過你的身份,還有這間畫齋。”頓了頓接著道:“畫齋在幾十年前就有了,掌櫃也自始至終只有一個。”
老頭道:“那你更該排除我的嫌疑。”
蘇岑搖了搖頭,“只是畫齋掌櫃在兩年前生過一場大病,之後與家裡人的關系漸有疏離,一直就住在畫齋裡。”
“真正的畫齋掌櫃在兩年前就已經死了吧?你就是在那時用了移花接木的手法,成功取代了畫齋掌櫃。我不知道你用了什麽手法讓別人沒有起疑,想必是易容之類的?”
“不用易容,”被人識破老頭不但不惱,反而笑了,“我本家就姓張,後來跟了被老爺,當了沈家的管家,才改姓了沈,這間畫齋的掌櫃是我堂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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