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鴿一心想要寬慰他,說那印著血印的錢票興許只是碰巧出自謝家錢莊,但謝臻心中卻清楚,這件事怕是跟謝家脫不了乾系了。
旁的不論,單說那銅鏡之事,前後延續數年的時間,若非謝家內部之人,怎麽可能那般恰好的掌握住時機,引著謝崇和將銅鏡送到他跟前來。
可若真的是謝家人所為……
謝臻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半虺杆,究竟是誰能為一己之私,做出這般泯滅人性之事。
書房的門傳來些許聲響,葉鴿放輕了腳步,慢慢地走了進來。淡淡地白煙殘余在房間中,隨著他的走動,似是繾綣般拂過衣角。
謝臻留意到門邊的動靜,抬頭望過去,笑笑說道:“鴿兒怎麽來了,是睡不著嗎?”
“是呀,”葉鴿走過來,趴到了謝臻的背上,微啞的聲音沙沙響起:“先生不在,我睡不著的。”
謝臻低頭親吻過葉鴿的手,而後轉身,將他的小鴿兒抱到了腿上:“是我不好,早該回去陪你的。”
葉鴿伸手圈住了謝臻的脖頸,將腦袋擱到了他的肩上,入夏後輕薄的紗衫擋不住他們的體溫,但又因穿窗而來微風,緩解了幾分熱意。
“那先生現在抱我回去好不好,夜已經深了,那些事……就留到明天再想吧。”
謝臻輕撫著葉鴿的後背,沒有說話,轉而又將桌角那隻金色的小鍾拿了過來。
“這是什麽?”葉鴿歪歪腦袋,借著燈光端詳起謝臻手中的物件,只見這鍾雖製得小巧,卻與佛寺中所掛的大鍾別無二致,甚至更為精致。其上鑄著一尊佛陀尊者,慈眉善目有大崇之相。圍繞其周,又整齊清晰地刻著葉鴿所不識的梵文,應當是什麽經書。
“這是那元休和尚送來的,當作咱們為他尋回《夜叉圖》的謝禮,”謝臻將小金鍾放到葉鴿手中,又從抽屜裡取來一串檀珠,穿過了金鍾上的環扣:“他說此物名為安魂鍾,能驅除邪魄,安撫亡魂。”
謝臻邊說,邊將那隻檀珠串,連同下面墜著的小鍾,掛到了葉鴿的門襟扣側。
“先生給我了?”葉鴿撥弄著金鍾,引得它發出陣陣並不惱人的聲響,在謝臻懷中揚起臉來。
“對,給你了,”謝臻的手劃過葉鴿好看的眉眼,忍不住又低頭親親他的額頭,溫聲低喃:“那元休和尚慣會誇口,不過我也不須它驅什麽邪,安什麽魂,只要能護著我的小鴿兒好好的,便夠了。”
葉鴿被他吻得心尖有些癢,忍不住又環住了謝臻的脖子,隨即那吻便漸漸移了位置,溫柔地落到了他的唇上……
夜風忽緊,吹得桌上未合的書冊唰唰作響,兩人溫存了許久後,才稍稍分開,小鴿兒眼中氳起了迷蒙,不舍地依偎在謝臻的懷中。
謝臻的手在葉鴿的發絲間,一下又一下的撫著,直到葉鴿快要生出睡意,他才輕歎著說道:“鴿兒,下月初九,是二哥的壽辰。”
葉鴿微闔的眼一下子就睜開了,他直了身子,注視著謝臻的雙眼。
半晌後,堅定又認真地低聲耳語:“我,陪先生回去。”
時隔幾月,再次來到謝家的老宅前,葉鴿透過車窗向外望去,那朱門高檻百年如舊,他的心境卻是不同了。
“該下車了。”謝臻握了一下他的手,葉鴿轉過頭來,兩人望著彼此,先是沉默而又卻忽地默契笑笑。
“嗯,我們下車吧。”
謝家大宅中,下人們都匆匆而過,忙著接客帶人。
這次謝宏的生辰,雖說不是什麽整壽,但如今的謝家因著謝臻的名頭,正是滄城中一頂一的旺戶。
故而這次無論出於什麽緣故,上門祝壽的客人,可謂是絡繹不絕。隨著謝臻的歸來,這前廳中的熱鬧更是翻了翻。
葉鴿如今已經適應了這樣的場面,他仍舊如常地站在謝臻的身邊,沉著地應對著周圍人的目光,有時還會主動跟認得的人招呼說笑,任誰都挑不出一絲毛病。
這次謝臻回老宅,雖說是有心試探,但如此場合忙碌應酬起來,倒當真顧不上什麽了。
直到正午開席,眾人都落了座後,才稍稍輕松些。
也是到了這會子,葉鴿才有空暗暗打量起謝家的眾人。
既是給謝二爺過生日,謝家的本家連帶幾個旁支,基本能來的都來了,席面正上坐的自然是謝宏,這次大爺謝威給弟弟讓了主座,自己笑著在一旁作陪。幾位太太姨娘也都在,就連守寡後不喜拋頭露面的蘇太太,今天都換了身新衣裳,做到席上與二太太說笑。
唯獨,唯獨少了大太太。
這幾個月中,謝家並沒有傳出什麽喪訊,想來大太太是還活著的。但……那樣陰毒的長舌人偶,用到了她自己的身上,即便沒死也應該不會太好過。
丫鬟小廝們穿行在宴席之間,不斷地呈上各色美食珍饈,葉鴿滿是心事自然沒什麽胃口,還是謝臻時不時地親手送到他嘴邊,他才吃了些許東西。
宴席過半,祝壽的人頻頻往主桌而來,說著些應景的場面話。
而小輩們那邊,也跟著活絡了起來,反而比主桌上熱鬧,引得葉鴿頻頻轉頭去看。
誰知這一看,卻讓他看到了個意想不到的人。
蘇文莉的身邊,正坐著個儀表堂堂的男生,葉鴿當然不會認錯,那正是他的兄長葉俊。
聯想起之前幾次見面時的場景,不難猜出他應當是蘇文莉請到謝家來的,至於究竟是以同學,或是其他什麽身份,就不太好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