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王家宅子的側門被人從裡面推開了,一個盤著婦人髻的女子走了出來,晨光映照著她清麗的面容。
“哢嗒”一聲脆響從後座傳來,葉鴿下意識地回頭看去,史光文正默默地遠望著宅門邊的會香,而他手中的狐玉佩,已經碎成了兩半。
那日之後,謝臻還是將史光文送回了史家,這位史少爺終究沒有熬到春天,當年的年末就去了。
葉鴿是在於張杌子的閑聊中得知的喪訊,那時他正握著鋼筆,在細膩的白紙上慢慢練著字。臨近傍晚,滄城又下起了大雪,謝臻說過他今晚還要過來的,並讓手下人送來了一籠熱騰騰的白糯糕。
葉鴿放下筆,轉頭透過未閉嚴的花窗,有些期待地看看院門的方向。
同樣是一個等待的故事,還好,他們迎來的是不同的結局。
第13章 無眼判官(一)
轉眼就臨近年根,滄州城裡許多鋪子、工廠都陸陸續續歇業,人們既得了錢又有了空,自然圖起樂子來,福月班的生意也越發得好。
那最大的暢香樓裡,一天到晚,大小戲子流水似的登台,鑼鼓聲叫好聲幾乎要鬧上天去。
葉鴿捧著一盞熱茶,乖乖得坐在二樓包間裡,烏溜溜的雙眼一眨不眨地望著正對面的戲台,盡管嗓子早已不能發出聲音,卻還是不自覺的張著嘴,一字一句得琢磨。
他當真是愛極了戲的,便是不能唱了,也喜歡看別人唱。
到了年末,謝臻每日忙得抽不開身,又怕小鴿兒自己在小院裡悶,故而特地為他在暢香樓上包了個單間,讓他閑了就自己去聽聽戲。
一本《紅拂傳》唱完了,葉鴿的眼睛還舍不得離開戲台,意猶未盡地抿抿嘴唇,正要喝口茶水,卻不想包間的門卻被人敲了兩下。
“我就猜著葉少爺您還在這邊聽戲,就沒去小院那邊。”進來的是謝臻底下的小夥計,叫趙鼓兒,這段時間常來葉鴿這邊,也算是相熟的人了。
葉鴿衝他笑了笑,起身到了一杯茶,送到趙鼓兒面前,想要讓他喝口熱茶暖暖。
“哎呦,哪兒能勞動您呐,”那趙鼓兒忙擺手,卻拗不過葉鴿一個勁地給他,隻好連連道謝,一仰頭將那茶水喝了,手腳利落地取出隻油紙包來:“險些忘了正事,三爺剛剛去城西工廠那邊辦事,恰好碰著家新開的西洋點心鋪子,想著讓您嘗嘗鮮,又實在脫不開身,就讓我先送了過來。”
葉鴿打開油紙包,一股子奶香味撲面而來,引得他嘴角不住地上揚。
“三爺今日還忙嗎?”葉鴿拾起筆,又在紙上寫道:“若是中午還有酒席,煩你看著些,天這樣冷,無論怎樣別讓他吃冷酒的。”
那趙鼓兒看著,忙應了:“好,我回去就跟三爺說,是您叮囑他不許吃冷的,三爺一準兒會聽的。”
葉鴿讓他說的有些不好意思,趙鼓兒也是人精兒,見狀又岔開聊了幾句,趕在新戲登台前,就借口離開了。
趙鼓兒走後,葉鴿又在包廂裡看了一會戲,可聞著那西洋點心的奶香味,總忍不住彎起嘴角與眉眼,雙手托起一塊小口小口哦地吃著,思緒又飄到了謝臻的身上。這麽一來二去,他也坐不住了,索性就收了東西,想去外頭轉轉。
說得也巧,他剛下樓就碰到了眼熟的人。一個十五六歲的小戲子,名喚“南荔”的,才卸了妝正準備回後院歇著呢。
這南荔年紀比寶鶯要小些,是被從南邊買回來的,心思最是單純,沒那麽多算計。之前葉鴿還做雜役時,他也未曾看不起葉鴿,反而因著年紀相近,常常拉著葉鴿說話。
如今又見了葉鴿,他也和之前並無兩樣,快快活活地打著招呼,怎呼問道:“鴿子,你今日聽我的戲了嗎?你覺得我唱得好不好?”
葉鴿也很是喜歡南荔的小孩脾氣,笑著點點頭,在本子上寫道:“極好。”
南荔看了,更是高興,歡快地拉著葉鴿走出暢香樓,嘴裡還嘟嘟囔囔地摻雜了些南方的口音。
兩人一路走著,沒多久就到了後院裡,轉過一道回廊,南荔卻停住了。
葉鴿眨眨眼,有些不解地看著他,卻見南荔一臉緊張的樣子。
“鴿子,我們換條路走吧……”
葉鴿順著南荔的視線看過去,很快明白了是怎麽回事。他們正前方走來了一群人,看著衣裳打扮,應該都是些有遊手好閑的富家子弟。
他在這戲園子裡呆了多年,當然知道這些少爺們是最不規矩的,盡管元年的時候,政府就頒布了法令,梨園行當裡不準再做皮肉買賣。可這些少爺們卻並不管這些的,那些長相好又沒靠山的小戲子,一旦落到他們手裡,輕則陪酒作笑,重了被擄去過夜也是有的。
“我怕他們……”南荔以前也被這麽欺負過,一見了他們著實嚇得不輕。
葉鴿見狀,也不含糊,拉起南荔的胳膊,轉身就要往旁邊的小道上走。可還沒等他們走出兩步,身後突然傳來了一陣尖尖地笑聲,頃刻就把前邊那群人的目光都引來了,葉鴿心中一沉,知道這會是走不了了。
“黃少爺,謝二少,你們可有日子沒來咱們班裡聽戲了。”寶鶯正扭著身子從轉角處走了出來,勾著一張未卸紅妝的唇,邊說著邊向那些少爺們走去。路過葉鴿與南荔時,眼角微抬,露出了個得逞的笑。
葉鴿自然知道寶鶯這遭怕就是衝著自己來的,看著他那副樣子就來氣,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