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晚飯的夥計不知為何還沒有來,謝臻並不覺得餓,伸手拿過葉鴿寫字的那一張紙,對著燭火細細地看去:“說起來,我也是很久沒有好好瞧瞧你寫的字了。”
提到這個,葉鴿也未免想起了兩年前的舊事。
他們第二次見面,葉鴿送米糕後沒多久,謝臻解了酒勁,向他道過謝就走了。葉鴿本以為這事就結束了,卻不想,第二日謝臻竟派人給他送來了一隻白白糯糯的小玉鴿。
葉鴿頭一次收到這樣的東西,又是謝三爺送的,他自然是歡喜極了。可轉念又想起那時戲園子裡,打茶圍養歌郎的事,生怕謝臻也將他當作了那一流的人物,於是就極小心地寫了一封回信,一面謝他送自己這樣的東西,一面暗戳戳的講明了自己的立場。寫完後,就托來送玉鴿的人,將那信帶了回去。
這算是開了個頭,從那日起,兩人雖然沒再見面,卻一直隔三差五地通著書信,彼此間最為熟悉對方的字跡。
這時候,一直遲遲未來的夥計終於敲響了房門,提著一直頗大的食盒匆匆走了進來。
“給三爺告個罪,實在讓您久等了。”那夥計一進來,就腆著張笑臉,解釋起來:“都是廚房裡頭的人不仔細,誤將您要的那道藥羹煮壞了,又現去藥鋪子裡配了料重做的,所以才晚了。”
謝臻沒那難為底下人的喜好,揮揮手讓那夥計出去,自己與葉鴿一起,將食盒中那一樣樣羹湯小菜擺了出來,兩個人暖暖的吃了一頓,才叫人把東西都撤走。
食足飯飽,葉鴿越發覺得屋子中熱烘烘的,可轉眼看向窗欞時,才發覺外頭已經下起雪。
這種時候……應當請對方留宿的吧?
葉鴿心頭一陣亂跳,他實在難以定位如今他與謝臻的關系,若是對方今晚真的住下來的話……
“好了,飯也吃過了,你病才剛剛好,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謝臻似乎窺到了幾分葉鴿的思緒,越發覺得亂想的鴿兒也十分惹人,但他卻並不急於什麽。
葉鴿明白謝臻這是要走了,不禁跟著站了起來,想要在紙上寫點什麽,又或者只是送送他。
謝臻用雙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將他重新安置到木凳上:“別忘了,我們說定了,明兒一早我就來接你。”
葉鴿不由得點點頭,仰著腦袋去看站在自己身後的謝臻,直到對方披上厚厚的黑外衣,走進了飄著雪的小院中,他才慢慢收回目光。
第8章 夜半鬼戲(八)
第二天,葉鴿早早地就收拾好了自己,也不在小院裡呆著,趁著早上戲園子裡人多事忙,打算溜去大門附近等。
可沒想到,他剛走過暢香樓時,就被人從背後叫住了。
“鴿子,是你吧。”
葉鴿的腳下一頓,吳有東的聲音他實在太過熟悉,自他十二歲入梨園那日起,吳有東就是這麽叫他的,或是嚴厲或是溫和,但自從兩年前他廢了嗓子後,就再沒聽過對方叫過他一句。
葉鴿低下頭,不管怎樣,自己現在還在這福月班裡,券書[1]還在吳有東手裡,他隻得作出乖順的樣子,轉過了身。
吳有東手中盤著倆泛油光的核桃,神色複雜地看著葉鴿,囁嚅了片刻後才說道:“前兩年的事,都過去了,咱們也就不再提了。”
葉鴿的臉上一絲多余的表情都沒有,依舊低著頭。
“如今,我看那三爺也是個長情的,還願意捧著你,”吳有東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親和一些,像記憶中那樣,伸手拍了拍葉鴿的肩膀:“你可要將人伺候好。”
“伺候”那倆字,像是一盆冷水似的,潑在葉鴿身上。
他當然知道吳有東說的伺候是什麽意思,以如今他和謝臻的關系,在外人眼中,他們可不就是這般關系嗎?
那……謝臻也是這樣想的嗎?
“吳班主可當真是人貴事忙。”一件黑色的長大衣直落到了葉鴿的身上,葉鴿恍然抬頭,卻是謝臻走到了他的背後,而那隻為他披衣的手,還按在他的肩頭,像是要將他攬入懷中。
“三爺您來了。”吳有東一看謝臻來了,立刻就變了臉色,但他自恃剛剛也沒有說錯什麽,於是就繼續頂著笑臉打招呼:“瞧您說的,這戲園子上上下下的都要我看著,能不忙嘛。”
謝臻也不去瞧他,一手仍搭在葉鴿的肩上,聲音溫潤卻有力地說:“既是如此,那謝某人的私事,就不勞吳班主再費心了吧。”
吳有東的臉上一下子就僵了,半天才點了點頭。
葉鴿看著他那副模樣,身上也不是是因為大衣還是什麽別的緣故,一點都不覺得冷了。
謝臻將手從葉鴿的肩上放了下來,卻又握住了他的手:“走吧,車子還在外面等著呢。”
葉鴿抑製不住地揚起了嘴角,重重地點了下頭。
兩人沒多會就走到了福月班的門前,一輛黑色的小轎車正停在那裡。
這於葉鴿而言,可算是個新奇的東西。
他也曾遠遠的看見過新派的老爺夫人們坐它來戲園,卻從未走近了仔細看過,更不用說坐了。
此刻這黑色的小盒子就在他眼前,葉鴿當然想好好研究一番,可又怕太過直接了,給謝臻丟人,隻好使勁按住性子,一眼一低頭的偷瞄著。
葉鴿的動作全然落進了謝臻的眼中,他卻也不戳破,只是拉著葉鴿的手,來到了車邊,沒有支使下人,自己伸手替他打開了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