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家在城西,離咱們這裡還有些路,快上來吧。”
葉鴿眨眨眼睛,使勁壓著自己那股興奮勁,坐進了車裡。起先,他還對車中的一切都充滿好奇,不斷地張望著,可是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車窗外的景象吸引了。
福月班地處滄城東,這一片算得上是舊時繁華的老城區。但隨著這幾年新型工業,西洋行當的興起,與城東一河之隔的城西,卻漸漸趕了上來。
那史家也算得上是趕時髦的人家,故而雖在城東仍有老宅,一家人卻已經搬進了城西新建的公館裡。
葉鴿這幾年在城東出門的機會都極少,自然更是沒有見過城西的景象。
自從車子駛過淮央河上的橋以來,他便趴在車窗邊,幾乎目不轉睛地盯著外面的一切。
而謝臻則是挨在他身邊,撿著新鮮的東西,一一講給他聽。
“那個是銀行,就是咱們以前說的錢莊,不過是跟風用了洋名兒。”
“那是學校,小孩念書的地方,如今也不興私塾那一套了。”
“那是電影院,裡面放的也是戲,要是今兒咱們還有空,我就帶你進去看看。”
葉鴿睜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不住地點著頭,有時還伸出手指,隔著玻璃窗主動問謝臻那是什麽。
謝臻樂意看到葉鴿去接觸這外面的東西,自然耐心解答著。
正巧,這時車子駛過一片新建的廠區,幾根高大的黑色煙囪佇立在前,葉鴿不由得也跟著揚起了頭,卻礙於車頂的高度,怎麽也瞧不到煙囪的頂端。
他連忙回頭,拽拽謝臻的衣角,伸手指著那高聳入雲的黑煙囪。
“這是用來製鹼的廠子,”謝臻湊過來,與葉鴿一起瞧著漸行漸遠的工廠,解釋到:“也是近來新興的產業,說起來有些麻煩,改天帶你進去玩玩就知道了。”
進去玩?葉鴿歪了歪腦袋,有些不解的看著他,這些工廠還能進去玩?
這次,謝臻還未說話,一直在前頭開車的司機卻笑著說了起來,語氣中還帶著點驕傲:“這位小少爺還不知道吧,這工廠就是咱們三爺開的,別說是滄州城,就是整個東省裡,也是數一數二的大廠呢。”
三爺開的?葉鴿的眼睛一下子又晶亮亮了起來,驚喜而崇拜地看著謝臻。
謝臻最是受不得他這樣的目光了,總覺得一顆心都要被這小鴿兒看化了,忍不住伸手摸摸對方的耳鬢,點頭道:“是,是我開的,改天一定帶你進去玩。”
過了工廠沒多久,他們的車子便進了城西的“居民區”,一件件公館洋樓臨街林立著,穿著西裝洋裙的男男女女隨處可見,葉鴿的很快又被吸引了過去。
“到了,就是這裡了。”小轎車慢慢地停下來,史家人聽說謝三爺要來,早早地就派人在門外候著了。一見他們的車來了,立刻趕上前去,彎腰給他們開車門。
在陌生的地方一下車,葉鴿就有些拘束了,緊跟在謝臻的身邊。而謝臻早就察覺到他的不適,一直牢牢地牽著他的手,雖然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卻沒有絲毫避諱的意思。
“三爺,您快請把。”史家的下人也是個有數的,低著頭沒多看葉鴿一眼,只是恭恭敬敬地引著兩人往公館裡走。
謝臻還是很和善的樣子,邊走邊詢問起史光文的情況:“你家少爺近來如何,身子可好些了?”
那下人聞言,臉上的卻盡是苦色:“少爺他……有些不好,老爺一直盼著您能來看看。”
說話間,幾人已經走進了公館中。
這史公館不光外頭看著洋氣,內裡的房間也都是西洋裝修。
寬敞的客廳中,鋪著木地板,擺著皮沙發,牆邊還有隻大櫃鍾。
他們來時正巧趕上了十點整,大櫃鍾的鍾擺搖著,發出“當當當”的報時聲,而表盤下的暗格中,卻彈出了一隻金翅的雀兒,一下子就把葉鴿的視線吸引過去。
“喜歡這個?”一邊的謝臻留意到葉鴿的目光,微微側臉輕問道。
葉鴿回過神來,剛忙搖搖頭,剛想繼續表示些什麽,就聽到了一陣拐棍觸地的聲音。
他轉身看去,卻是一個穿著黑色長衫的老頭,慢慢地走了出來,看面相確是個強硬的人,只不過如今帶了顯而易見的疲憊。
這應當就是史老爺了,葉鴿心中默默地猜著。
史老爺見謝臻來了,勉強擠出了點笑容,卻好似壓根沒看到謝臻身邊的葉鴿似的,單單招呼著說道:“三爺您來了,快請坐吧。”
謝臻不著痕跡地皺皺眉,但沒有多說什麽,只是帶著葉鴿坐了下來,有禮地寒暄著:“史叔近來可好?”
“不中用了,”史老爺重重地歎了口氣,擺著手說道:“自從你把光兒送回來,我這心,就沒有一天安生過。”
謝臻也不插話,任由著史老爺將想說的話說完,期間下人端上來了茶水,他接過後,卻先放到了葉鴿的手上,還不忘囑咐道:“仔細別燙著,先暖暖手再喝。”
葉鴿本就局促,生怕做錯什麽給謝臻丟了面子,雙手捧住了茶杯,乖乖地點點頭。
史老爺留意到這二人的動作,目光中隱隱閃過一絲不讚同的情緒,恰好對上了謝臻的目光。
謝臻像是不在意般地衝他笑笑,完全沒有顧及史老爺的看法,照樣在下一次仆人端來點心時,取了一塊放到葉鴿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