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會子,他親眼看著謝臻把人給帶進家裡來了,這可就讓他再也沒法視而不見,自欺欺人。
謝威的胡子都快愁掉了,強忍著沒有衝著謝臻說重話,只是苦笑著問道:“三弟,你這又是什麽打算呀?”
“沒什麽,不過是帶著他回來認認門。”謝臻望著謝威,話說得卻是極為尋常自然。
說完還不忘拉拉葉鴿的手,向他介紹道:“來,鴿兒見見我大哥。”
正廳之中,一片寂靜。
謝臻說得輕巧平常,卻留下葉鴿與謝威兩個人,愣愣地幾乎對了眼,誰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葉鴿有些苦惱地瞧著謝威,只見他一身青布長衫,手裡還拄著龍頭小拐杖,耳鬢微白,面相上也算慈眉善目。論起來,與平時在戲園子裡見得那些大老爺,並沒有什麽不同。
這時候……應當是要打招呼的吧?
葉鴿暗自忖度著,如今已然是民國新社會,打招呼肯定不興下跪那一套,但要他去跟謝威握手--那怕也是不能的,再不然就鞠躬?
葉鴿腦子裡正一團漿糊的時候,還好謝臻又開口了:“大哥,這就是葉鴿,他嗓子不太好,沒法叫人了,還請您見諒。”
別說葉鴿這邊是一團漿糊,謝威也好不到哪去。此刻他甫一聽謝臻說話,連想都沒想,下意識地就點頭應和道:“不妨事,不妨事,哪用這樣客氣。”
“這既然來了,有這個心就好……”
說完,又是一陣尷尬的停頓。
葉鴿現在都快禿毛了,他曾想過,若有一天謝臻將他帶回家時,會是怎樣的場景。
多半是他家中人極力反對的,嚴重些說不定還會直接開祠堂,告祖宗,逼著三爺將他逐出府門,從此白首人間再不許見面……反正戲文裡那些慘兮兮的情形,他都暗暗過了個遍。
可他怎麽都沒想到,會是此番境況。
謝威其實是憋了一肚子話的,但是面對這個打小為了謝家入宮的弟弟,他實在是半句重話都不舍得說。
可又實在覺得,這麽任由謝臻把個男戲子帶回家來,總歸不像回事。
而謝臻顯然猜到了大哥的想法,於是索性敞開了說道:“外頭那些風言風語,我也是知道的。”
“只是大哥,我今日將人帶了回來,是什麽意思,您還看不明白嗎?”
這話一出,葉鴿抬起頭定定地望著謝臻,謝臻則衝他安撫一笑。
謝威卻是長久的沉默了,他明白,他怎麽不明白,從謝臻將人帶到他面前來的那一刻,他就明白自己這位三弟是怎麽想的了。只是長久以來,他的觀念,他的教養,令他難以消去對戲子的輕視,更遑論是個男戲子。
“行吧,我知道了。”最終謝威還是長長地歎了口氣,有些無奈地坐到了椅子上:“你自己拿主意就是了,大哥到底不會讓你為難的。”
隨著謝威的那口氣歎出來,葉鴿的心也終於落回到肚子裡。
他能感覺得到,眼前這位謝家大爺其實對他並不是那麽滿意的,但他也能感覺到,謝威在盡力地接受著自己,不帶一絲惡意。
這種接受,還是需要時間的,謝臻不欲讓謝威太過為難,於是轉而說起謝崇祖的事:“我是聽說崇祖出了事,才趕回來的,眼下就不給大哥添亂了,我們去看看他。”
一提起中了邪的侄子,謝威的臉色更不好了,那謝崇祖就是再不爭氣,也到底是骨肉血親。謝威知道謝臻在這妖鬼之事上是有幾分真本事的,於是忙擺手道:“是是,你快去後頭看看他吧。”
終於被帶離了那正廳,葉鴿松了口氣,隨著外頭風一吹,他隻覺得自己剛剛縮成一團的毛,又重新蓬松起來,緊接著就被謝臻揉了腦袋。
“剛剛害怕了?”謝臻低頭,語氣中帶著幾分關切。
葉鴿愣了一下,然後搖搖頭,他並不是害怕的。
從踏入謝家老宅的大門開始,這一路走來,他算是真真切切地見識到了謝家的富貴,這並不是之前裝洋的史家可以比的。
但他也沒有想到,自己並沒有如上次去史家那樣,感覺到局促,或是害怕,而是緊張。
因為這是謝臻的家,所以他並不局促。
因為謝臻在他的身邊,所以他並不害怕。
但……因為他要見的,是謝臻的家人,所以他覺得緊張。
“沒事的。”謝臻輕撫著葉鴿的耳鬢,細細地解釋道:“日子還長,總能慢慢熟悉的。再者你若是喜歡這裡,咱們日後便留在這裡,若是真的住不來,咱們再在外面置辦房產搬出去就是了。”
葉鴿一聽,忙搖搖頭,在本子上寫道:“沒有,我沒有不喜歡這裡,只是剛剛見到……有些緊張,以後會好的。”
謝臻看著葉鴿仍有幾分慌亂的樣子,心中開始認真盤算,他的小鴿兒是否真的適合住進這老宅裡。一面又安慰道:“大哥的想法確實老舊些,但他的心思卻是好的。”
一想到謝家大爺,葉鴿的心裡頭居然也暖暖的,十分讚同地對謝臻點了兩下頭。
不管怎樣,他確實是個很好的長輩。
兩人正說著,謝臻卻停下了步子,葉鴿有些疑惑地抬起頭,順著謝臻的目光看過去,只看到幾個下人簇擁著三兩道士,走進了一處小院中。
“那就是崇祖的院子。”謝臻出聲解釋道:“走吧,我們也過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