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生於大漠之上的海棠,剛剛在自己與徒弟的澆灌之下,根系竟為深埋於黃沙底的禍隕所利用,禍隕攀扯住了這百年來唯一的活物,將厲煞瘋狂地注入其中。
這海棠——不能留!
幾乎是在瞬間,元初真人便作出了決定。
他繼續大吼著讓李避之讓開,抓緊最後的時刻,迎風飛躍而起,將天雷直引降下,眼看就要劈到那海棠與李避之的身上。
忽而,大漠中的風沙卻驟停了,天上的黑雲漸漸散開,就連元初已經引到手上的雷也消失了。
元初真人緊皺著眉頭落到地上,雙目注視著仍趴在海棠樹苗上的小徒弟。
李避之年幼的身體,還無法承受外界風沙與體內靈力的對衝,已經昏了過去。而在他被吹得看不出顏色的道袍之下,海棠樹苗依然挺立著綠葉,只不過那葉柄之中,透露著不易察覺的暗色。
而更令元初震驚的是,樹苗之下,多出了一個白白嫩嫩的幼童,緊閉著雙眼,昏睡在李避之的懷中。
這便是鍾棠了,他靈始於李避之的偶然的心喜,樹成於李避之累月的澆灌,身生於李避之絕境的執念……與禍隕厲煞的注入。
他本應是世上,最為純粹情感的凝結,但卻被禍隕的厲煞佔據了身體。
可這些厲煞又分明是他的一部分,沒有它們,鍾棠也不會在這樣短的時間中,化成人形。
但也正因為他吸收了這些厲煞,使得那被禍隕所害的大漠,終於可以接受生氣,再不會有人因為經過這裡,而無端死亡。
他是禍隕厲煞的產物,卻也是大漠新生的象征。
元初真人一時間,竟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也不知到底要如何對待眼前這幼童。
最終,他脫下了身上被風沙吹得滿是破洞的衣裳,使勁抖了一抖,轉眼間便化作了一件嶄新的、厚實的道袍。
然後將昏睡在海棠樹苗邊的兩個小孩子,一起嚴嚴實實地裹了起來。
“你便跟著我姓吧。”
“本木是棠,以後……就叫你鍾棠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剛剛算起李崽兒年紀的時候,發現了個bug
前太子出事,應該是十二年前……也不知道當時怎寫的十四年,待會偷摸摸去改掉
所以,咳咳咳,關於小妖精的來歷,李崽兒當時還是撒了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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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大漠棺城(二)
對於鍾棠而言,那些記憶是他過往的種種,也是他邁向終局的開始。
鏡花台上,極東鎮煞星的白光過後,他顫抖地想要伸出手,去擦拭李避之口中不斷溢出的鮮血,可身體卻被李避之緊抱著,連動作都不能。
隻可眼睜睜地看著那血,染紅了他們的青袍與朱衣,灑落到滿地的碎玉斷金上。
而也就是在這時,鍾棠卻聽到一聲鎖鐐的悶響,他下意識地低頭看去,最後的視線中卻見那束縛在李避之足腕上的鎖鏈,環環斷開轉眼散作灰土——
而他也被再一次,拉回到記憶之中。
“師兄,師兄,快來找我呀!”
鍾棠並不同於一般的孩童,不過兩三年的工夫,便長成了比李避之略小些的少年模樣。
枯燥單調的大漠黃沙之中,他總是給自己幻化出與棠花相似的朱色衣裳,坐在逐漸因為厲煞滋養,而長成了參天大樹的棠木上,藏在那終年不落的繁華中,快活地喚著李避之。
而待人處事向來冷淡的李避之,卻獨獨無法拒絕他,無論是在練劍還是在修行,只要聽到鍾棠的聲音,都會立刻放下手中的事,飛身躍上那棠樹枝乾,與鍾棠在花間追逐嬉鬧,最後再伸出雙手將那抹隨著棠花墜落的朱色,接入自己懷中。
元初真人歪靠在沙丘上,看著自己徒弟那般模樣,總是搖搖頭笑罵上句:“臭小子,沒出息。”
因為鍾棠特殊的存在,師徒二人選擇陪他繼續留在了大漠之中。
盡管心中早有預感,但元初還是將鍾棠收作了自己最小的弟子,讓他跟李避之一起,修習金烏觀的術法。
他有心好好教,奈何自己這個白白嫩嫩的小徒弟眼中,卻只有他師兄。
“師兄,我這麽做對不對?”
“師兄,你快來幫幫我!”
“師兄,給我念經聽好不好?”
每到此時,元初只能無奈地抱著手臂,想要訓斥幾句莫要讓小徒弟打擾了他師兄的修行,可每每聽到鍾棠軟軟地喊自己“師父”時,便什麽都說不出口了。
且就這樣吧,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那時候元初也隱約察覺到點什麽,只是老人家年紀大了,心也大,總被自己一句“都是道緣”糊弄過去。
直到有一天,他發現自己再也糊弄不過去了——
大漠蒼月之下,元初真人看著小徒弟仰頭站在自己的棠樹旁,他師兄躍上樹梢掛上一串從往來西隸商人那裡,得來的玉珠串。
風吹動那玉珠之末小小的金鈴,留下連連清脆的聲響。
這原本極為尋常普通的小玩意,卻引得鍾棠笑彎了眉眼,飛撲到跳落下來的師兄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