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這十三年,卻並不是從他可以化形時算起的。
臨安城中的暮春,棠花盡謝,長出蓁蓁綠葉,十來歲的李避之立於樹蔭之中,一遍又一遍地揮動著手中,那把有些笨重的鐵劍。
彼時尚還年輕的問芷,一襲淡青色的衣衫,靈動地步步行來,素手折下一根棠枝,俯身放到了李避之的手上,溫柔地說道:“小師弟要隨師父遠行了,師姐送你把新劍好不好?”
李避之有些疑惑地看著手中的棠枝,卻見它在問芷的術法下,化為了一柄小小的木劍。
“小師弟喜不喜歡?”問芷又笑了笑,將小木劍柄上又雕上朵棠花。
這有些女孩子氣的紋樣,非但沒有讓李避之皺眉,反而換來了他一聲:“喜歡。”
年幼的小道長抱住了小木劍,而小木劍中也因為他那一句喜歡,生出了點點靈光。
後來,李避之就是背著這把棠木製成的劍,與元初真人一起踏上了迢迢山水路,來到了西隸的荒漠之中。
禍隕降世百年後,大漠深處仍是一片焦乾死寂。
盡管元初真人用盡了畢生之力,卻仍舊沒有任何生靈能在這裡存活。
深埋於黃沙之下的禍隕,源源不斷地散發著厲煞之氣,連經過此處的飛鳥,都會墜落。
元初真人與李避之,一個憑借自身百年修為,一個依仗天生的道根靈脈,才得以長留於此地,不被厲煞所害。
但在很長一段時間中,這師徒除了淨化禍隕外,最常做的事,便是往沙地中移栽各種草木。
元初告訴李避之,什麽時候這些草木能夠存活了,就代表此處的厲煞已淨,他們就能離開了。
可惜一連三年過去,埋藏著禍隕的荒漠上,還是沒有一絲生氣。
他們所帶來的種子已經消耗殆盡,元初真人都心生懷疑,之前的法子究竟可行否。
李避之卻出乎意料地執著起來,沒有種子,他便尋來各種乾枝,插在沙土中日日用靈力澆灌,期待可以生出新芽。
但到了後來便是周遭的乾枝,都全被風沙吹碎了,他再找不出什麽能種,萬般沮喪中,卻意外地想起了自己日日抱著的小木劍。
“阿棠,你要快快發芽呀,你發了芽,我們就能回臨安了。”
李避之將小木劍也插進了黃沙之中,默默地給它取了個名字,帶著劍繭的小手凝出淡青色的靈力,如水般澆灌起來。
各種奇珍異草的種子,尚且不能發芽,更不用說這等早已被製成劍的乾枝了,元初真人並不覺得小徒弟這樣做會有用,但也沒有阻止他。
“萬事萬物皆有緣法,說不得這便是你的道緣了。”老道長摸摸李避之的腦袋,想要語重心長地跟他講講道理。
可惜小徒弟正全神貫注地,給他的小木劍澆靈水,雙眼一動不動地望著木劍,好似一點都沒聽到師父絮絮叨叨地說話。
元初真人也不放在心上,繼續拿著本道經卷子,有一搭沒一搭的念著。
李避之手中的靈水,開始只是一滴滴水珠,後面慢慢變成了如線的水流。
大漠中的風沙,陣陣複陣陣,也不知來過多少次。
眼前的黃沙也似乎從未改變,只是守在木劍便的小道長,他日日守在小木劍的旁邊,打坐、誦經、澆水,閑來還會與它說說話。
就這樣,大約是過了幾個月,又或者應是按年頭算了。
等到李避之手上結的符印,終於可以召出泉湧般的靈水時,他驟然發現,那原本光禿禿的劍柄上,竟生出了一點如豆大小的新芽!
“師父!師父!”原本就不太擅言辭的李避之,那時更說不出話來,只是一面運轉著身體中的靈力,凝出更多的靈水,一面抑製不住地終於像尋常孩童般,向元初真人激動地大聲叫嚷起來。
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絲嘶啞,卻好似要穿過茫茫大漠,回蕩在無雲的藍天之間。
元初真人也被小徒弟著突如其來的叫聲驚到了,他急忙丟下道經,連法術都顧不上用,赤腳踩著黃沙便飛奔過來。
“是真的——”那一刻,滿頭凌亂白發的老道,在看到木劍上的綠芽後,不禁仰天長笑,身上破爛的道袍為靈力所展,蒼老乾裂的手看似隨意一揮,淡青色的靈光便凝成水,源源不斷地流入了木劍之下。
而木劍上的小芽,在師徒二人的合力滋養下,迅速抽出新的枝丫,長出層層嫩葉,不過片刻的工夫,便長成了一棵半人高的海棠樹苗。
可就是在這時,晴空萬裡的天際,忽然響起陣陣悶雷,緊接著狂風驟起,黃沙遮擋蔽日而來。
元初真人意識到不對,想要帶著李避之撤開,但李避之卻死守著海棠樹苗,生怕風沙與天雷,會將這稚嫩的新生抹殺。
天空越來越暗,但西北處鎮守禍隕的六顆星星,卻越來越亮。
“快閃開!”元初在狂風中,向小徒弟大喊道,李避之的靈力哪裡抵得過這吹打,眼看著就要被擊得潰散。
但他卻絲毫沒有退卻的意思,乾脆用雙手緊緊地抱住了樹苗,整個身體抗住了風沙。
到底是天生的道根靈脈,外界的惡劣侵襲非但沒能衝毀他的身體,反而激發了周身靜脈中的靈氣,忽而又是青光大盛,先是要將漫天風沙都劈開,連元初真人都無法近身。
也就是在這時,元初終於明白了種種異象產生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