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小滿被弄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還是心系房契,杵在那兒盯著屋裡猛瞧。
到底是拿到了。
這邊正鬧著,忽然來了一隊手執長槍的銀甲士兵,邁著整齊的步伐在孫木匠家門前一字排開,打頭的那個在眾人的注視下抱拳上前,彎腰鞠一深躬:“屬下來遲,讓夫人受驚了。”
不出兩個時辰,新搬來的標致小哥有個軍爺夫君的的事,就在虞家村上下傳開了。
傍晚回到小木屋,虞小滿從裡頭把門栓卡緊,窗戶也關嚴實,將房契收好,便吹滅蠟燭,早早躺床上醞釀睡意。
陸戟還沒走這件事令虞小滿心神不寧,想到昨夜拒絕和他回家時他落寞的眼神,虞小滿又無端地揪心。
捂著胸口側過身去,眼皮不停打顫,挺屍半天還是睡不著,肚子也咕嚕嚕叫起來。虞小滿暗自埋怨自己最近越來越能吃,到底還是不委屈自己,爬起來把蠟燭又點上,出門尋東西吃。
外頭屋簷下就掛著璧月姐姐上回送來的饅頭,凍得梆硬,泡過熱水才好下嘴。
虞小滿捧著燭台推開門,正為如何點著柴火犯愁,抬頭見到立於屋前約兩丈遠的人,扭頭就要回屋。
被一道聲音喊住了。
“我買了些吃食。”陸戟說,“還熱著,將就吃點吧。”
近來虞小滿身子虛得厲害,之前尚能忍住餓,如今竟到了看見好吃的就挪不開眼的地步。
忖來想去,還是要了陸戟手中的紙包,掂量之後悄悄算了帳,自懷裡掏出銀子遞給他:“夠嗎?”
陸戟神色複雜,到底怕被拒絕,還是伸手接了,指腹搓了搓那幾錠帶著虞小滿身上溫度的碎銀,說:“夠。”
虞小滿便安了心,回屋打開紙包吃了起來。
陸戟買來的是熟食,燒雞鹵得很透,肉質乾而不柴,配著新出爐的燒餅別有一番風味。虞小滿吃東西小口,仍是沾了一嘴碎屑,舌頭一舔卷入口中,散開滿嘴芝麻香,心想這“將就”好生奢侈。
美味需得用心品嘗,虞小滿吃得認真,抬手擦嘴時猛然想起還有位來客,將口中的食物咽下去,水潤的眸子望向門口:“你要吃嗎?”
陸戟守禮慣了,屋主不讓進他就一步也不跨進門,聞言隻答:“你吃,我不餓。”
夜裡北風刮得凶猛,震得窗紙嘩嘩作響,終歸怕肉體凡胎經不住凍,虞小滿還是將客人請進來小坐。
屋子裡頭狹小,唯有一張木床可以坐人。陸戟坐於其中一角,看著虞小滿一口一口將半隻雞啃完,說:“白日裡料理旁的事去了,未能及時趕到為你解圍,抱歉。”
虞小滿心道幸好你沒來,不然替嫁這事非但要鬧得滿京城皆知,連虞家村這邊也躲不掉了。
況且虞小滿最怕陸戟向他賠禮,這本就不是陸戟該做的,他受不起,便“哦”了一聲,表示曉得了。
口腹之欲得到滿足,虞小滿打了個小小的哈欠,揉著額角開始犯困。
落在陸戟眼中,便是趕他走的意思。
不想此行一無所獲,陸戟再次主動尋話題:“今日,我見了你姐姐。”
虞小滿一愣:“璧月姐姐?”
陸戟點頭:“是。”
心猛然提起,虞小滿問:“她可傷了你?”
說著便端起燭台細細打量陸戟的面容。
璧月姐姐討厭陸戟入骨,一口一個“臭男人”地罵他,恨不能將他碎屍萬段似的,陸戟與她見了面,現下能好端端坐在這兒都是個奇跡。
陸戟說沒有,虞小滿不信,扯了他的衣袖要看,被陸戟製住手腕壓在胸前。
推搡間兩人距離倏然拉進,鼻尖幾乎碰到一處,視線相撞的瞬間,虞小滿在陸戟眼中看到兩個小小的人影。
“你擔心我。”陸戟說。
近乎肯定的語氣挖開了虞小滿費盡力氣藏在心底深處的隱秘。
虞小滿慌了,掙動手腕卻擰不過這個臭男人,一時羞憤不已難堪至極,仿佛自己的軟肋總能被他輕易找到,先動情的永遠只能甘落下風,任人拿捏。
“我自然擔心你。”虞小滿說,“既然見過我姐姐,應該知道,我將元丹給了你吧?”
這回輪到陸戟發愣。說到元丹,不知想起什麽,他的眼神忽然暗淡下去,低聲說:“知道。”
虞小滿不願在他面前失態,一心想要他走:“一顆元丹報你八年前的一場救命之恩,應當足夠了吧?”
陸戟不答,虞小滿便當他默認,眼一閉心一橫:“如此才算真正還清,今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此生不複相見。”
海水無風時,波濤安悠悠。
陸戟離開時仿佛將凜冽的風也一並帶走,四下出奇寧靜,唯虞小滿心裡鬧騰不休。
這會兒一點都不困了,手腕隱隱發燙,似乎還留著被緊握的觸感。
將那處用水草纏好,衣袂蓋住,虞小滿捧腮望著桌上燒得只剩寸余的蠟燭,眼眶一熱,吧嗒落下一滴淚來。
先前在陸府和虞桃一起背詩,不明白詩人們為何總將蠟燭燃燒比作流淚,現在卻有些懂了。
雖說已經做過一次告別,虞小滿現在才意識到這回是真的永別。
他狠狠將陸戟推開,拒絕他出於愧疚的憐憫,說了最狠絕的話,將自己的後路斷得一乾二淨,但凡有點骨氣的人,都不會再回來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