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府這場鬧劇為人津津樂道了好些日子,由此牽扯出的陳年往事都足夠聽上半天。
“說來大少爺真是命苦。”這天虞桃又感歎上了,“小小年紀被送到軍中習武,十六歲上得戰場為國效力,四處征戰連親生母親最後一眼都沒見到。母親屍骨未寒,陸老爺就抬了個妾給他做後娘,原本遠在邊疆眼不見為淨,又意外受傷殘了腿……”
虞小滿埋頭做他的針線,聽到這裡抬起頭來:“意外受傷?”
“可不是,戰場上刀劍無眼,聽我爹說,被削掉腦袋首級都找不到的比比皆是,最後只能立個衣冠塚供親人悼念。”
微微睜大的眼眸中顯露迷茫,虞小滿想,當年璧月姐姐算的分明是為奸人所害啊?
虞桃自顧自接著道:“唉,這下子只能待在這深宅大院天天看人臉色,爹不疼娘不愛的。”說著打量了四周,壓低聲音道,“聽說啊,大夫人正想盡辦法讓陸老爺把爵位傳給二少爺呢。”
本朝世襲爵位向來傳嫡不傳庶,傳長不傳幼,按說無論怎麽排都該傳給嫡長子陸戟。然陸戟傷了腿,求醫問藥三年都未見好轉,這種情況便不好說了。
關心的重點立刻轉移,虞小滿急恩人之所急:“那該怎麽辦?”
虞桃眼珠一轉,湊到虞小滿耳邊:“我聽說應以功高者優先,既然大少爺仕途已斷,二少爺又是個不堪用的,這方面比對不成,那……傳宗接代也算功勞吧?”
虞小滿覺得虞桃這小妮子盡胡說八道。
就算有點根據,這忙他也幫不上啊,陸戟知道他是男兒身之後躲都來不及,見一面尚且困難,怎會與他同床共枕?
璧月姐姐說過,睡在一張床上才會有小寶寶。
因此虞小滿轉臉就把這餿主意忘到腦後去了,一門心思研究如何為陸戟治腿。
來前他問過族裡年近三百的幾位老叟,都說鮫珠可醫百病,然問到鮫珠是何物,見多識廣的老族人們沒見過也說不明白,只知道祖先傳下來的一句話——誠則泣淚成珠。
區區六個字,虞小滿從虞家村琢磨到京城,也沒弄懂其中深意。
流淚對於他來說多因為疼,要麽身上疼,比如拔鱗片的時候,要麽心裡疼,比如上回糖人掉在地上的時候。
為了找到傳說中的鮫珠,虞小滿這些日子但凡得空就找個空蕩無人的地方哭。
憑空哭不出來就掐自己身上的皮肉,胳膊腿、肚腹、手心手背……連肉最厚實的屁股也試了,疼得虞小滿齜牙咧嘴又不能叫出聲,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
已然這般努力了,掉下來的還全都是渾濁易碎的淚,一顆晶瑩剔透的鮫珠都沒見著。
這日虞小滿趁府上眾人午間歇息,偷摸跑到池塘邊,脫了鞋襪踩水裡,化出半條魚尾。
拔鱗之痛乃鮫人最難忍受的痛楚之一,堪比人族凌遲之刑。上回為了交換關於陸戟的消息拔給璧月姐姐幾片,疼得虞小滿咬爛了一團水草,這回他拿了手帕咬在嘴裡,股足了勁兒剛要動手,水裡突然冒出兩條小鯉魚打岔。
虞小滿吐了半條帕子,含糊不清地說:“我拔兩片就走,不佔你們地方。”
鮫人作為魚類的後代,天然有和其他魚類溝通的能力,哪怕池塘裡家養的鯉魚不會說人語。
兩條肥美壯碩的鯉魚圍著虞小滿的尾鰭遊來遊去,虞小滿著急拔鱗,懶得跟它們聊天:“什麽絡子?我沒丟什麽絡子……欸你們倆松口,別拽我衣帶呀!”
小鯉魚不知吃什麽長的,力氣大得很,一魚一邊分工合作險些把虞小滿的泡在水裡的布腰帶扯了。
被纏得沒辦法,虞小滿隻得暫且放棄拔鱗,根據他們的指引蹲身到摸水底,不多時,果真摸出一條梅花絡子。
原以為這東西是陸鉞的,府上只有他愛搗騰這些裝飾,腰上掛著扇底墜著,花哨得很。
隨手放在窗邊,等晾幹了再一看,發現這絡子用的織線單一樸素,花樣也中規中矩,似乎與肅穆的官服更匹配些。
陸府有逢初一十五闔家聚在堂屋用飯的習慣。逢得間隙,虞小滿便打量坐在對面的陸鉞,心想就這樣子還想當官襲爵?笑死魚了。
本想忍著厭惡趁機問問是不是他丟的,陸老爺發話問“啟之呢”,下人答曰“大少爺身體不適在房裡休息”,馮曼瑩立刻在陸老爺面前扮演慈母差人給陸戟煲湯送飯,之後席間便充斥著她以擔心為名暗貶陸戟身體每況愈下擔不起大任的話語。
許是這回表現得過分明顯,二房的附和搭腔也太刻意,惹得陸老爺動了火氣,筷子在桌上重重一拍,頓時無人再敢言語。
噤若寒蟬地吃晚飯,剛散席陸鉞就跑沒影了,虞小滿樂的不跟他打照面,絡子揣懷裡回了自己院子。
入春後天黑得晚,虞桃這會兒才張羅著點燈,虞小滿也拿了火折子幫忙。
雲蘿自上次的爭吵後就沒在院子裡出現,許是回陸戟身邊伺候去了,想到這兒,虞小滿既覺得輕松,又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難受。
馮曼瑩說過,雲蘿是要抬了姨娘給陸戟做妾的。
在海底的那些年,虞小滿曾無數次想過該如何報恩,甚至想過若是陸戟不喜錢財不爭仕途,就給他娶幾房美嬌娘,橫豎但凡他想要,虞小滿都盡力給。
現下不知怎的,竟不太願意見他妻妾成群、左擁右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