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上去比之前更老了一些,白發亂糟糟的頂在頭上,雙頰凹陷的厲害,嘴角還不斷流著涎水。
李錚喊著他的小名,眼底是毫不掩飾地渴求:“知行,知行,藥呢?藥?”
是的,在很多年前,姚重華還是那個不受寵的小皇子的時候,取的名字是叫李知行。
知行合一。
李錚說的藥當然不是治傷寒的藥。
雖然因為傷寒,陛下已經半個多月沒去早朝了,但是實際上,李錚並沒有患病……
他只是,染上了煙霞癖。
一開始,李錚只是喜歡上了姚重華身上的熏香,以至於都舍不得讓人離開自己太遠。
到後來,為了保持精力,李錚服用藥丸的次數從一周一次變成了一天一次,不管怎麽加量,一旦不用藥後就會覺得魂不守舍,頭痛欲裂。
一直到現在……
無聲無息,這種難言之癮已經慢慢滲透進了這位帝國最尊貴的老人骨髓。
“今天沒有藥,陛下。”姚重華垂下了眼眸,慢聲細語地解釋著,“您知道,因為藥丸的原材料難覓,現在已經沒有藥了。”
李錚的面色頓時一變,緊緊握住了姚重華的手腕,發出來的嚎叫聲近乎慘痛,“不可能!為什麽沒有!你殺了那麽多人!為什麽沒有!給我——給我——”
很難相信,這麽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在這瞬間爆發出的力道,竟然讓一位聖階強者都掙脫不得。
姚重華的手腕上肉眼可見的出現了一圈淤青。
“父皇,小聲點。你看看你都成什麽樣子了。”姚重華眉眼含笑,俯下身輕聲在李錚的耳邊說著,“讓別人發現了怎麽辦?你現在這樣子哪還像個皇帝?”
不知道是哪句話觸動了李錚的神經,他渾濁的眼球裡突然閃過一絲清明,李錚蜷縮在了床上,一隻手不停的在半空中比劃,看上去就像是在和什麽猛獸搏鬥一般,他的嘴裡念念有詞:“怎麽辦……怎麽辦……這群人,都想篡位,狼子野心……朕、朕才是皇帝!!”
姚重華湊了過去,然後在龍床邊坐下。
他的手指一劃,從虛空中突然出現了一枚紅色的小藥丸。
這枚藥的名字很好聽,叫逍遙。
李錚的鼻翼狠狠地抽動了兩下,嘴角流出的涎水更多了,他驟然坐了起來,身形乾瘦的嚇人,卻矯捷像是捕食的獅子一樣撲向了姚重華。
但是李錚畢竟連宗師境都不是,還是一個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老人。
姚重華卸下他的胳膊,李錚卻毫無痛覺似的,只是執著的盯著了姚重華手上的逍遙丸,他的手臂無力的垂下,宛如泥鰍似的在床上翻滾了起來。
李錚失聲痛哭:“給我!給我!朕什麽都可以給你!把藥給我!”
——臣想要,陛下的命。
姚重華心情很好地笑了起來,“那陛下可願百年後傳位給我?”
這句話說完,不待李錚回答,姚重華卻已經把藥放在了李錚的掌心。
李錚的手掌緊緊地攥住了那枚紅色的逍遙丸,他轉了身,背對著姚重華,頭髮蓬亂無比,臉上猶帶淚痕。
李錚不住的搖著頭,小聲卻又無意識地重複道:“不行……不行……要傳給李知非……給李知非……”
這大概已經成了他唯一殘存的清明。
姚重華勾起了嘴角,可有可無地笑了笑,然後隨手翻開了放在皇帝床頭的奏折。
他離開寢宮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姚重華走了出來,對守在一邊低眉順眼的內侍長說著:“陛下睡了。”
“是,”內侍長深深彎下了腰,掩住了眼底的一絲惶恐,“我省的了。”
不會有別人進來的。
……
今天的太陽挺大,姚重華撐起了遮陽傘。
隨著他步伐輕移,傘上的流蘇也跟著搖搖晃晃,甚是好看。
他一路回到了自己的宮殿,然後走入了暗門,一直到了暗不見天日的地下。
守候在這裡的人穿著紅衣主教的袍,他有點肥,以至於原本寬松的主教袍被他撐得像是要裂開一樣。
這個人不僅是紅衣主教,還是帝國密查組的成員之一。
他叫福祿兒。原本,他似乎還有個更風雅點的名字,後來姚重華說這個名字喜氣,於是福祿兒面不改色的拋棄了原本的姓氏。
看見姚重華到來,福祿兒殷勤地走上前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陛下!您來了!小的該死,辦事不利,還沒能撬開這位小將軍的嘴……”
說完,這位在外界呼風喚雨的福祿兒反手,結結實實地給了自己一巴掌。
姚重華心裡有些意外,然而表情卻是一貫的溫和平靜。
“是嗎?那帶我去看看。”
福祿兒臉上的笑容一凝,然後有些為難地說著:“我怕髒了您的眼……”
然而姚重華卻沒有和他多言,而是徑直地朝前走去。
越往裡走,空氣裡揮之不去的血腥味就越是凝重。
一直走到了最裡面,姚重華也終於看到了他想見到的人。
自從卿儀從前線回到帝星,到現在也有一周了。
他剛打了一場勝仗,雖然帝國整體還是敗事,但是卿儀那場勝仗的確漂亮。
軍部的表彰還沒下來,這位小將軍已經匆匆忙忙從前線趕回了家——他聽說,他的父親病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