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小聲一句:“單名瑤,劉瑤。”
見姑娘被自己的氣壓嚇到,轉念又覺得自己過分,揉著脹痛的太陽穴,林瑯再度壓下怒火:“那……家裡條件怎麽樣?——我們唐掌櫃名下有這處房產,還有這個火鍋館子,算不上有頭有臉,也是個不錯的條件——門當戶對我們不在乎,但怎麽樣也得別差太遠。”
媒婆道:“老劉家原在城西有處老宅子,前年征用要蓋廟社,拆遷給賠了三百兩呢……自那後,就把家裡的幾畝地租給別人種了。”
“那麽多存銀,不肯給姑娘買身好衣服?”林瑯咬著指甲,挑剔的眼神遊離在女子磨脫了線的袖口上;盯得那姑娘迅速把手背到身後去,略顯不自在。
“哦——原是家裡還有個胞弟,十四五歲,到金陵去跟人做學徒學手藝了,自然花銷多一些……”
“哦……”林瑯點了點頭:“那令尊多大?身體可有恙?”
“快四十了……倒是沒什麽毛病,這點放心吧!”媒婆以為林瑯那廂是怕姑娘家父親有病,娶進一個拖油瓶來終日燒醫藥錢。
卻不料被林瑯反問道:“還沒到四十就嚷嚷著老了?——那既然也沒病,為什麽就不肯種地了。”
“這……”
“這,也不必細說了。”林瑯打斷了媒婆的猶疑,“我們唐玉樹,也算是人高馬大模樣端莊,自然在娶妻上的考量苛刻了一些——這邊能出彩禮一千兩,令尊那廂出多少嫁妝?”
媒婆道:“嫁妝這塊兒……其實娶媳婦兒怎麽說都是賺,也就是多添一雙筷子的本兒,用處可就多了去了!您張口就是一千兩的彩禮,怕是不至於會扣這點兒牙縫兒裡的嫁妝吧。”
“阿婆,您這是‘媳婦兒熬成婆’的心態吧。”林瑯冷笑一聲:“您放二十年前料想也是個黃花大閨女,也是被自己娘家這麽一筆一筆精打細算賣出去的嗎?”
媒婆一時沒聽明白。
“我們唐玉樹是要娶媳婦兒來寵的,不是買頭牲口作勞力的。既然也沒生得多漂亮,就別拱出來騙錢了——請回吧。”
被林瑯一通挑剔之後下了逐客令,只見那媒婆臉上一陣青一陣紫。原站在媒婆背後的姑娘也隻低著頭,抽抽嗒嗒地哭了起來。
那媒婆被林瑯的話惹惱了,原地不知所措地站了半晌,撂下一句:“林大掌櫃,你這話說得真不好聽!”便拉著姑娘一並走了。
目送著二人剛轉出門外,林瑯就突然感覺肩膀襲來的一股力道,生生被掰得轉過了身,對上唐玉樹少有的憤怒表情。
“林瑯。”唐玉樹似乎是克制住了怒意,但眉頭攢在一起的疙瘩並沒有平複下來:“我本來也沒打算相親娶媳婦兒這些事兒——若是你不樂意,你就明白的告訴我,我什麽時候不聽你的?但無論如何你也不該這麽說人家,你現在言語羞辱人家未出閣的閨女,這事兒要是被傳出去,你讓人家姑娘怎麽辦?”
很顯然林瑯的情緒也沒有好到哪裡,撥開唐玉樹撐著自己肩膀的那隻手,立刻擺出最常見的刻薄態度:“心疼她了?”
“是!……不是,不是心不心疼她的問題。林瑯,你在我面前怎個任性撒潑,我都讓著你,但你不能對人家這樣!”
“好啊。我任性撒潑,她可憐無助。”林瑯平靜地點點頭,甚至輔以微笑:“你就跟她去吧。”說罷,便徑直走回了自己的廂房裡。
留下唐玉樹站在原地,回過頭和從方才就一直默默躲在一旁的陳逆面面相覷了片刻:“他的嘴怎麽啷個厲害?”
陳逆堅定地點頭表示讚同。
約莫晚客陸續來館子的時候林瑯從外面回來乾活兒了。唐玉樹幾次偷偷看他,他都不開腔。唐玉樹也不敢問,料是下午的時候心情不好,走出去散心了吧。
不過至少比以前要好得多——若是以前耍起脾氣來,十有八九都會把自己關屋裡一動不動。
這日的生意本是挺好,只是亥時天下起了點零星小雨,人們也早早就撤了。於是擦抹收拾的活計也並不多,花了不到半個時辰也就做完了。
出街上來倒泔水的時候,唐玉樹撞見了前來的媒婆。
那媒婆左右張望個遍,確定林瑯不在,立刻拉住唐玉樹的胳膊就說:“唐掌櫃我跟你說:劉家說嫁妝賠個一畝地——最多了!這在陳灘也是很高的了。你看行不?我也實在是不想再和那個林掌櫃扯了——太機靈也是不什麽好事!”
唐玉樹搖了搖頭:“阿婆,那一千兩的聘禮我也實在下不了——我沒那麽多錢。也不用劉家愁什麽嫁妝……我實在沒啥相親娶媳婦兒的心思。那女孩兒看著也老實本分,不需要折騰這麽一趟……人家以後總是會遇到自己的有情郎,讓她好好等就可以。”
媒婆還在殊死一搏:“唐小官人,人家姑娘挺喜歡你的,你看你也老大不小了……難不成你還打算一輩子光棍兒怎麽的?你都不知道老光棍兒過的多苦——都沒人給你做飯!”
“我自己會啊。”
“也沒人給你洗衣服啊。”
“林瑯會啊。”
“那……沒人給你捶腿捏肩!”
“我練過武的,打一套拳筋骨就開了!”
“沒人跟你說話解悶兒。”
“林瑯嘴巴可厲害呢——您也知道。”
見唐玉樹油鹽不進,索性歪頭去啐了一口痰:“那他總不能替你生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