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從“咚咚咚”地跑上正堂的三層來,先是警惕地瞥了一眼提著刀的陳逆。卻在李獷漾著微微笑意的平靜語氣發問:“何事?”之後,才松懈,抱了拳稟道:“唐伍長醒了!”
陳逆轉身跌撞著跑下樓去,緊隨其後李獷的步伐也並沒有多穩健。
從昏到醒,整整十五天。
☆、第三十五回
第三十五回烈火鳥難換公子笑踏雪駒快追少年情
那廂李獷將陳逆擋在了門外,自己進了廂房。
一進來,就見唐玉樹吵著要下地——有吵的力氣,想來這幾日的補藥應該不白下。
見李獷進了來,唐玉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林——將軍?”
捕捉到唐玉樹認錯人的行徑,李獷翻了個白眼:“我和他哪裡像了——我比他好看得多吧。”
“我怎個沒死?”唐玉樹自己也有些意外。
“我沒讓你死,你怎麽死的起。”
“哦……”唐玉樹還有些混沌。
大夫向李獷稟告著狀況:“血腫化開了……今後應該也不會有什麽遺留症狀。唐伍長身子自己比較好,接下來這陣子氣血補好了,應該就不會有問題了。”
李獷點了點頭:“那可以行路嗎?”
大夫道:“可以了。”
唐玉樹清醒了:“行路?去哪兒?”
李獷說:“金陵啊。”
“不行……館子耽誤了十來天。”唐玉樹說著就要下地:“林瑯呢?”
“走了。”
唐玉樹看著李獷半晌,繞過李獷就往外走去,一面走還一面喊:“林瑯——林瑯!”
被李獷牽住了衣服:“你回來!”
“我要去找他。”
“你現在敢去,我讓你一輩子找不到他!”
從回來至今,整整十五天。
最初林瑯回林府的時候,林老爺是非常欣喜的。推卻了近日來所有的業務來往,都安排給下人去全權打點。窩在府裡也不出門,整日換著借口去林瑯的書房寢房裡轉悠。
察覺到林瑯自回了府邸裡之後,興致一直不太高,知道林瑯喜歡玩兒鳥,於是林老爺又四面八方地張羅了一掛珍禽來——幾日前甚至搬進來一個與人同高,通體嫣紅色羽毛的黑喙大鳥,說是從吐火羅買回來的,叫什麽……“火烈雞”還是“火鳥”。
“總之……是現在年輕人喜歡的風格!”賣給他鳥的西洋販子是這麽說的。
林老爺不知道林瑯喜不喜歡,只有些病急亂投醫的勁兒,大張旗鼓地把大鳥帶到林瑯面前。
卻也隻讓林瑯多瞥了幾眼,還了林老爺一個笑,就回屋裡讀書了。
那笑太明顯的不由衷。
不清楚這人到底怎麽了——往日裡總嫌林瑯不做正事,四書五經背得結結巴巴,可如今終日見他躲在書房裡面仔細念書,卻心頭打鼓打得生疼。
“乖得不成人樣了……”
就連順兒也一並變了——不怎呼不唱曲兒也不往臉上抹胭脂,吩咐什麽事就去做什麽事,無事可做的時候,就蹲坐在林瑯書房前看天看雲,看著看著就哭。
有一日林老爺前來書房裡,湊在林瑯跟前沒話找話“念累了就休息會兒,別變成書蟲了”——說完便被自己的笑話逗得捧腹,可兀自笑了一會兒,對上林瑯平靜的表情時,笑聲又漸漸轉為一哂。
見林瑯的筆架上不知何時掛了一個憨態可掬的小瓷娃娃,又伸手摸來把玩,比照著林瑯的臉:“真像——誰給你買的?”
“自己買的。”林瑯似乎也努力地笑,回答的聲音淡得不好聽清。
把瓷娃娃掛回筆架時,吊繩的結扣突然松動了,那瓷娃娃應聲落地,大顆腦袋和小小的身子就碎成了兩截兒。這失手,嚇得林老爺自己都不敢說話。
林瑯卻笑了一下,從桌椅間挪出了身子來,走過去蹲在地下,用手一點一點將碎片攏起。那些碎片無情劃破了林瑯的手腕,傷口處冒出了血珠,林瑯卻對傷口的存在置若罔聞,偏執得可怕。
那娃娃是中空的,摔碎的時候裡面掉出了一張紙片。
林瑯仔細地展開來了,林老爺立在一側不敢湊過去,隻望著林瑯像失了心神一般——瞅著上面歪歪扭扭的字就傻笑,笑著笑著又笑累了一樣,張著嘴巴用力地呼吸——像是因為情緒太過濃重,卻壓抑著不肯流出眼淚的哭,又或者像是發不出聲音的咆哮。
最後將手裡的紙片重新卷起來,塞回了前襟貼身處。坐回桌椅間去繼續埋頭看書。
爹爹出去之後,林瑯才忍不住把眼淚掉了下來。
離開陳灘這十多天的光景,他每一個刹那都在想唐玉樹。
就像是——有人將唐玉樹縫進了自己的神魂裡面,用骨梗作針,脈絡為線,縫出了細密針腳。
於是一旦拉扯開來,就撕扯得生疼。
林瑯想起來唐玉樹當時寫字的模樣,圈著手臂不讓他看,笨拙地寫得別別扭扭。
才知道那字條上的字,是他死記在腦子裡的話。
得知那字條上的字之後,林瑯再也讀不進去任何書籍。隻覺得那印刷整齊的宋體,全數變卻了形狀,於是硬讀下去,脫口而出的全都是這句。
——“羽從琳琅擁軒蓋,玉樹流光照□□。”
林瑯想——玉樹怕是從未見過詩句裡描述的,那種綺麗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