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認了你?”李獷像是聽去了心智蒙昧的孩童口中的胡言亂語,“嗤嗤”地笑出了聲。
“對——”這個字剛脫口,殘存的一絲理智讓林瑯從面前這個人強烈的佔有欲裡,捕捉到他對唐玉樹的情緒。那一刹那林瑯才意識到自己方才的求情說辭,不僅無法求得他的不刁難,反而更似乎添了亂。
心下一急,便口不擇言地拋出試圖挽回的話——“若你也喜歡他——他醒了,我可以讓他去隨你!只要他醒了!”
沉悶的天色被唐突落下的第一瓣冬雪打破,落進林瑯的後脖頸裡刺得林瑯生疼。
“你是在可憐我?”李獷的笑容終於收去了。
走的時候,林瑯隻拿了三樣東西:與唐玉樹合夥開館子的前夜一起摁了手印的契約,唐玉樹常年綁在額頭上早已褪了色的絳紅巾緞,還有被李獷丟在自己身上的小瓷人“林瑯”。
走之前被李獷允許,去看了一眼唐玉樹。
望著榻上的他臉色發白,額頭上扎入了金針,呼吸還算平穩有序,林瑯倒覺得哭不出來了。
興許是都流盡了。
隻覺無望與無助,卻又無可奈何。
最後隻忍不住輕輕觸了觸他的臉頰,還被大夫呵斥道“仔細著別碰到針。”
不碰也罷。林瑯對大夫用力地笑了笑,走出了廂房。
便隨著張謙一並上了回金陵的車架。
張謙不敢同他說話,隻忙著勸說順兒——那邊順兒抱著陳逆肯不放手,哭得不成樣子。
林瑯顧不得他,林瑯連自己都顧不得了。
像是被抽走了神魂一樣,隻緊攥著唐玉樹買的小瓷人兒發著怔,眼神渙散成一片。
只是車駕出了陳灘的時候,林瑯才突然回了神來。
分辨清楚自己周身後,一把抓出對面張謙的手腕便發問:“將軍要把唐玉樹帶到哪去?”
“不知道……”張謙不敢對視林瑯的眼神。
“成都嗎?”
張謙搖頭。
林瑯像是並未操勞過一般,突然恢復了氣力,捏著張謙手的力道讓張謙疼得厲害:“舅舅——我們自這兒下了車去,躲在這裡,我們不回金陵去了!——等唐玉樹幾日後醒了,好了,我們就把他偷出來,我去和他到別處過,好不?”
縱使被捏得極痛,張謙也不抽手,隻緩緩道:“他是一品驃騎將軍,我們只是平民……”
“如果……”林瑯的心思在飛速地籌謀計算,半晌後眼神皎然一亮,口中言談過激得讓人鼻酸:“如果殺了一品將軍,被抓了的話會被斬首嗎?——會連坐嗎?如果買凶的話——我記得我在金陵有認識的朋友,似乎有這種通路——舅舅,你說□□的話貴嗎?我這兒……我這兒也沒帶錢,我先跟你借著,日後我還你,你要利也可以!”
“瑯兒……”張謙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林瑯的窮兵黷武,隻錯開了他的眼神,抱住了他。
由他單薄的身軀發出的顫栗因擁抱而漸漸平息,俄而,耳邊卻又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啕。
張謙也無計可施。
他突然想起十四歲跟著自己走絲路的林瑯。
那年從高昌國離開的時候,林瑯想把他在高昌國撿的狗一並帶走。可是絲路艱難,帶一隻老狗上路確實是個負累。回中原的那一天,自己用“如果不帶大羽一起走,路過隴右時,給你買顆和母親生前帶的那顆夜明珠,一模一樣的那種”條件說服幼小的林瑯放棄帶狗走的打算;那天在車駕之中的林瑯,也與今日一般。
那狗追了載著林瑯的車駕很久,而林瑯也一直望著身影越來越小的大羽,不顧吃著一嘴的風沙,只顧嚎啕。
張謙會怕——怕每次將林瑯帶走的都是自己,他必定也會恨自己吧。
可張謙也知道李獷的性子——他若想要的,會翻天攪地也要得了手,才肯作罷。
☆、第三十四回
第三十四回樓閣間茶盞敘舊話 病榻前藥石換新生
李獷第一次見到唐玉樹,是在成都城的城牆下。
正在值崗所以站得挺拔。
那不苟言笑的表情,出現在十七歲的,還未徹底擺脫稚嫩的少年的臉上,顯得幾分有趣。
李獷停下了行徑的腳步,看唐玉樹。
值崗的唐玉樹那雙放遠的眼神,偏就在此刻偷閑般收了回來,落定在他正前方的不遠處,於是因方才的正色而顯得威武的濃粗眉毛便展平了許多。他偷偷牽起嘴角的瞬間表情,就此成了李獷耳中的一聲輕歎。
順著唐玉樹的眼神,李獷轉了頭去。
橫過了街,李獷的視線也順利捕捉到躲在對面簷下,交替著踢腳,對著唐玉樹笑的小姑娘。
李獷掏出了從江南帶來的冰糖,給小姑娘吃。
“抿在嘴裡,別咽下去——甜嗎?”
“甜。”小姑娘含著糖,把那份方才給她哥哥的笑臉,也毫不吝嗇地給了李獷一份。
“你認得我嗎——就敢吃我給你的東西?”
“認得。”青秧點頭,咧開嘴笑所以露著缺失的門牙:“你是將軍!”
李獷也一並坐在了簷下的台階上,問她名字。
“我叫唐青秧!”
“青秧?——那是你哥哥嗎?”視線因與小姑娘的對談,而有了坦率落定於少年身上的理直氣壯。
“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