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長生推著輪椅,咯吱咯吱地碾過了大殿中的青石磚。
經過無量佛像前,輪椅突然停了下來。
檀章仰頭看向金佛,佛眼低垂,慈悲望來。
陸長生低頭問道:“郎君要不要上一炷香?”
檀章看了一會兒,轉過了臉,冷道:“我不信他,為何要拜他?”
陸長生沒敢再說話,推著輪椅不做多停留。
嵇清柏被兩個執事圍著,表情都不怎麽好。
“方丈有沒有受傷?”內堂執事焦急地問。
嵇清柏:“我這不是好好的嘛。”
外堂執事沒好氣道:“博靜說你是被綁進去的,他們真沒傷你?”
嵇清柏嚇了一跳:“小孩兒胡亂說的話,你們怎麽能信?”
內堂皺著眉:“來的人不是普通人,我剛還見不少人受了傷,那位坐著輪椅的小郎君方丈可知姓什麽?”
嵇清柏不願多議論檀章,肅了容,言語裡帶著些訓誡的味道:“非禮勿視、非禮勿言、非禮勿聽,既然貧僧有緣遇到,助人為善那也是應該的。”
內堂還想說什麽,卻被外堂製止了,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內堂才放軟了口氣,說:“弟子們只是擔心師父,怕您惹到麻煩。”
“為師能惹什麽麻煩?”嵇清柏不明所以,他笑著道,“都快半入土的人了,吃不了虧的。”
執事:“……”
檀章住的禪房雖然不大,但格局卻極雅致,因為在山上的緣故,房屋前還有院子,栽著一棵茂盛的玉蘭花樹。
如今是夏初,綠葉繁多卻看不見幾個花蕾,陸長生看了幾眼,便沒了樂趣,剛要進屋,卻見檀章自己推著輪椅出來了。
“辛夷花期還沒到。”陸長生說,“郎君先換藥吧?”
檀章擺了擺手,是讓他閉嘴的意思,陸長生只能退下。
郎君賞了一會兒樹,一錯眼,便見一人立在院門口,也不知呆了多久,半點聲響也無。
嵇清柏雙手合十,遙遙對他佛了一禮。
“方丈既然到了,怎麽不進來?”檀章坐在輪椅上,他兩手閑適地置於膝頭,問道。
嵇清柏其實只是來看看他,開始真沒想著要進去,但既然對方都問了,此刻轉身就走肯定是說不過去的。
“貧僧推小郎君進屋吧。”嵇清柏踏入院中,他回寺後便換上了袈裟,金紋紅格印著傍晚落日,堪堪灼眼。
檀章的目光落在上頭,撇過眼,神情終究漸漸陰沉了下來。
第37章 廿六
嵇清柏最關心的其實是檀章的腿。
小郎君一直坐在輪椅上,兩條腿筆直垂著,晉都男子的外袍下擺寬敞,遮住了也看不太清楚。
嵇清柏幾次想問,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
檀章將輪椅靠在桌邊上,問了一句:“方丈要喝茶嗎?”
嵇清柏“噯”了一聲,有些猶豫道:“不了,寺裡還有別的活要乾,施主一個人先休息吧。”
檀章沒動,一手扶著茶壺,慢慢轉過臉來,他不說話,目光清清泠泠,落在嵇清柏臉上時像寒冬臘月的雪。
“……”嵇清柏沒好意思再說要走。
他被小郎君看的臉皮子發冷,又覺著說不上哪裡奇怪,於是也只能一頭霧水地坐下來,讓檀章給他倒茶。
“方丈在這兒多久了?”小郎君收回了目光,垂眉順目,倒沒了方才的冷冽,遞來的茶冒著熱氣,很暖手。
嵇清柏笑了笑:“我跟小郎君差不多歲數時,就已經在駝山寺裡了,一晃竟二十多年過去了呢。”說完,他又看了對方一眼,心頭有些熱,脫口而出道,“小郎君真是好樣貌,一來啊,這寺裡的辛夷花都失了顏色,年輕又登樣。”
檀章覷了他一眼,低聲說:“方丈看上去年紀也不大。”
嵇清柏:“……”他知道自己話又說多了,但總不能回一句“我都能當你爹了”這種話吧,於是尷尬笑笑,低頭喝茶。
等陸長生回來時,看見和尚在屋裡,又懷疑自己是不是產生了幻覺。
“清柏方丈?”他忍不住確認人是活的,“您怎麽來了?”
嵇清柏站起身,朝他施禮:“貧僧正巧碰上檀小郎君,進來喝杯熱茶。”
陸長生一副見了鬼的表情,他伺候檀章那麽多年,自家郎君哪是請人進來喝茶的性子啊!
“陸長生。”檀章突然道,“替我送送方丈。”
嵇清柏沒明白檀章為何突然送客,可這麽一想,又顯得自己有些厚臉皮,甚是羞窘道:“那、那貧僧就先告辭了……”
說完,也不等小郎君有什麽反應,急匆匆出了門去。
陸長生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人還沒動,檀章手裡的茶碗突然摔在了地上。
陸長生:“……”
兩江鹽商,宗姓為方,十六年前誕下的嫡子卻是個天生有腿疾的男嬰,更奇的是,男嬰即誕成之日起便不哭不鬧,三月可言,百天斷字,方宗當家雖可惜此子腿疾,但喜他天才聰慧,不滿十歲時便隱隱已有家主之風。
一日,一位雲遊的仙者路過兩江,見到年幼的方家嫡子後,一時又驚又怖。
直言此子命數並非方家能承,但只要此子在,方家百年定當鴻運昌隆。
陸長生算是最早被方家請去為檀章治療腿疾的,他起初還奇怪為何檀章姓檀不姓方,後來知曉此事,才明白是郎君自己改了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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